第二章
齐恒眼底的笑便有了点促狭疏离,「五哥当心雪奴儿听到了,不煮酒便赶走你,却不返还黄金和食材。」
齐煊一怔,转而大笑起来。
这边正好传来陆雪弃远远的声音,「汝阳王爷说我什麽坏话呢?」半落的霞光中,陆雪弃端着大食盘,春衣菲薄、广袖轻垂,一头秀发松拢着垂至臀下。
齐煊大笑道,「说曹操曹操便到,正聊着你,弟妹便是做好了菜到了。」
陆雪弃端庄雅致,笑着走过来,将菜一一放置几上。
齐煊见那小菜皆异常的精美精致,举箸嚐了一口,不由赞叹道:「嗯,鲜香清淡、开胃爽口。」
陆雪弃半垂着头,将各种配料调着酒,说道:「王爷惯吃山珍海味,燕窝、熊掌、鱼翅也是送来不少,这些风味小菜未免清淡,王爷莫嫌我克扣了食材便好。」
齐煊道:「你是非要让我再醉一次是吧,你这不说我还不心疼,你这一说,想着自己那般好东西换来这几口青菜吃,我如何不着急,如何饮酒不醉?」他自己说完,便爽朗地大笑起来。
不想齐恒夫妻却没有附和他,而是彼此相视了一眼,会心浅笑,齐恒望着她的目光如此浓稠宠惜,一看便是深情恩爱。
齐煊突然便觉得自己有点讪讪的,他嚐着菜,索性对陆雪弃道:「我刚和阿恒说,不妨娶了士族贵女,重返朝堂建功立业,不想他跟我说,雪奴儿不会同意的。
我说陆姑娘,我这个做哥哥的,为了我大周、为了阿恒,不免求求你,凭他对你的心意,任是谁也夺不了宠去,为他谋得高位、稳站朝堂,你若真对他好便帮着劝了吧,难道这不也是你的心意?」
陆雪弃煮着酒,只微微一笑,悠声道:「我哪里不要他谋得高位、稳站朝堂了?」
齐煊道:「有你这句话便好了。」
陆雪弃接着道:「只是必要娶得士族贵女才能谋得高位、稳站朝堂?阿恒何等心性,出身皇室竟要靠姻亲裙带方得出人头地,这样的富贵阿恒岂愿得?纵是得了,既然靠的是姻亲裙带,势必受制於姻亲裙带,以阿恒的脾气,依汝阳王爷之见,他岂会受的?」
齐煊一时瞠目结舌。
陆雪弃笑睨向他,哼了一声,说道:「当初逼我阿恒时暗杀、围攻,何等如狼似虎、不死不休,如今突然示好,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齐煊的脸突然有点红,这时酒响了,酒香四溢,陆雪弃拿了壶盖,端了酒过来,灿然笑道:「汝阳王爷心智不舒,今夜怕又要醉了。」
她的声音清脆,脸上的笑意於黄昏落幕的幽暗里,不唯慧黠明媚还很清贵,她说完低下头,皓腕轻举,为齐煊满了一杯酒,酒色清澄如碧。
这回齐煊记取上次的教训,不敢小觑轻敌,而是慢慢品了,他呷了口酒,闭目仰头,久久回味,缓声道:「好酒。」
陆雪弃笑而未言,只躬身为齐恒满上。
齐恒又放了个杯子在旁,说道:「雪奴儿也喝一点吧,驱驱寒以免着凉。」
「好。」陆雪弃应着,斟了酒,在端起时与齐恒浅浅碰了下杯,齐恒便笑了,与她又碰了一下。
两个人低头嚐酒,可是那淡笑、那眼神,恩爱柔宠旁若无人,直让齐煊觉得自己的存在大煞风景,不由乾笑了一声,饮酒,於是齐恒举杯敬他,陆雪弃也敬了他。
如此一杯复一杯,第三杯很快饮毕,陆雪弃望着天上朦胧淡月,回视齐煊道:「此番王爷来是陛下的意思,还是士族的意思?」
齐煊道:「是我自己的意思,你们不知道,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太过骇人了,你们马踏士族激起轩然大波,一时上下众口一词要处死你们;曹峰败北,众士族便去强请三哥,三哥一直休病,乾脆闭门不见,可众士族如何甘休?
父皇强下了旨硬召三哥入宫,没想到三哥竟抗了旨,当着父皇和众士族的面,严词提出要整顿士族,哎呀,你们不知道,那一夜皇宫里不知道闹成了什麽样,剑拔弩张的,谁也不退让。
父皇便欲治罪三哥,然後以王家嫡子为首,带着众士族一群清流子弟,跪在大殿外为三哥求情,三哥享誉士林,出来支持他的都是品行才华异常出众的清流嫡子,这也是那群浊派的士族不敢对三哥下手,而拿阿恒开刀的原因。」
虽只是三言两语,齐恒也能想见其中惊心动魄,不由有些悬心,问道:「後来呢?」
齐煊道:「如此这般一闹,那些家主再糊涂,也知道这些人是各自家族里的栋梁希望,情势至此也只有让步,然後针对如何处置你俩又发生了争执,那些士族咄咄逼人,定要发兵剿杀,正僵持不下的时候,东夏乾贞帝的书信至。
信中说,前来恭贺平原王爷新婚,不料中途生变,深自惋惜,他言辞委婉,但字里行间透露出愿父皇顾念父子之情,以恩义感召平原王浪子回头之意,复夹带一句,说他的皇后乌姜月光死於青丘之乱,他日夜思念、铭心刻骨,不久前惊闻我大周有一女与其皇后形容酷似,他甚为渴慕,求父皇代为查访,不胜感激云云。」
此语一出,齐恒不由悚惕,看向了陆雪弃,陆雪弃面色无波、淡笑品酒。
齐煊细观他们二人表情,说道:「那些士族听闻皆惊悚,唯恐陆姑娘便是东夏皇帝所说之女,故而一股脑地许阿恒以贵女,今日碰壁必又会去强逼三哥,我见三哥实在辛苦,便忍不住先来充当说客。」
陆雪弃放下杯盏,在月光花影间展颜而笑,扬眉反问道:「纵然我便是东夏皇帝所说之女,可你们因何便认定,拉走了阿恒,我便是任由人摆布的刍狗献祭?」
齐煊语结,沉默。
陆雪弃道:「你们周人骨子里便看不起女人,以为阿恒不要我、另娶贵女,我便天塌地陷、生不如死,便成了一件听话的物什,任你们送来送去,谋取利益?」
齐煊不知是因为惊骇还是震撼,一时觉得酒力缓缓上升发作,头有点晕。
陆雪弃一笑,「我哪里看起来那麽温顺?我告诉你,谁敢夺我夫君,我便乱谁天下,欲将我献给乾贞帝,图两国交好天下太平是吧?不信你们便试试,我到乾贞帝身边的第一件事,便是要他雄图霸业、挥师西下。」
齐煊一时惊怖,顿觉头脑中彷似有浪潮冲袭,陡然便醉了,伏倒在案上。
陆雪弃笑,洒然拍拍手,对齐恒道:「好了,这个聒噪的终於醉了,而今只剩我俩月下对酌了,相公,喝一杯。」
齐恒终有些抑郁,呷了口酒,对陆雪弃道:「雪奴儿,来。」
陆雪弃仰面喝了杯酒,半娇半赖地嘟着嘴道:「你来。」
齐恒遂坐过去,陆雪弃马上偎在他怀里,横歪在他的腿上,头顶星空,凝眸处是齐恒的脸。
齐恒低头望着她,爱怜地抚着她的发,没说话,陆雪弃於是也不说话,只望着齐恒笑。
淡蒙蒙的月光中,她笑得极是清透美好,眉目中纯真无染,自有极动人处,极柔软又似极刚烈,齐恒一莞尔,怜宠地抚着她的眉宇,柔声道:「傻丫头。」
陆雪弃侧脸在他腿上蹭了蹭,只笑不语,亲昵委婉如一只亲近人的小犬。
齐恒道:「雪奴儿当真不怕吗?」
陆雪弃笑道:「该来的自当来,不怕。」
齐恒俯身望着她的眉宇,轻轻一吻,印在她眉间,他的言语温和,似笑似叹、深情如水,他说:「可是我怕,因为我不想要负尽天下淋漓痛快的惨烈,我只想与雪奴儿平安静悦、厮守白头。」
这话太过温柔,温柔得摧心摧肝,陆雪弃便忽而落下泪来,齐恒拥住她、贴住她,擦乾她的泪,轻轻地吻她,温热的肉体,挽颈间呼吸可闻。
陆雪弃只觉得这个夜晚、这个男人,倏而入她的心怀,这夜的月光有些淡,这夜花木泥土的气息,格外清晰深刻。
浩瀚宇宙、苍茫天地,他们彼此之间,此生此世的所求所愿,不过便是那个男人和女人而已,如此卑微却又极其圆满。
翌日清晨,陆雪弃他们担着酒出去,一入街巷就被疯抢一空,一日复一日,终至於第四日出门时,他们被诸多贵女拦在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