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一个国家若只是男人坏,还有救,下一代可以变好嘛,可若是女人都坏了,那还有什麽希望?就你们这等见识,忝居高位能教导出什麽样的子女?怪不得你们士族泛滥着庾显、谢星河那样,所谓放诞浊流的败类,还被到处吹捧宣扬。
你们自己回去照照镜子,成群结队到大街上抢男人,还是一个自己原来看不起、不屑一顾的男人,好看吗?好马不吃回头草,你们这群人高高在上的风骨骄傲呢?我还就告诉你们,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女人配和我陆雪弃抢男人。」
陆雪弃说完,扬臂狠狠地在地上甩了一鞭子,大声道:「还不滚!」
被喝斥的贵女哑口无言,默默地令人赶着车子离开,街巷复又空旷,在晨光里半明半亮。
齐恒挑了担子,陆雪弃牵了他的手,用余光看了远远围观的百姓一眼,甜美悠扬地吆喝:「卖酒、卖酒啦。」
齐渊听了临墨的禀告,微微一笑,复叹了口气,「我大周要风流云散了。」
彼时上午的阳光斜射过桌面的一角,落在齐渊右臂的衣上,临墨见临安王叹息之下,衬着浮光的脸越加苍白清俊得有些不很真实,不由忧心道:「王爷,您……」
齐渊道:「陆姑娘说的对,大周已经从里到外坏透了,朽木不可雕。」
临墨道:「陆姑娘也是有点偏激了,大周还有您,也有不少士族的俊杰之士唯您马首是瞻。」
齐渊道:「已经晚了,以谢家为首的浊派掌权数十年,上上下下的流弊已成,积重难返,纵我等暂时整顿士族,也是如垂死病中回光返照,若没有真正雄才大略的人出来,再支撑也不过是苟延残喘上三五十年。」临墨默然。
齐渊浅笑,对临墨道:「可我为周人,生为皇室,除了为之赴汤蹈火还能怎麽样呢?」他说这话的语气表情,清淡无奈又极明澈,一阵风从窗子吹进来,他不由捂了胸轻咳。
临墨忙过去关了半扇窗,关切道:「王爷,换热茶吗?外面阳光正好,还是别坐在风口了。」
齐渊轻轻按了按胸口,目光飘向外面的阳光明媚、蓝天白云,轻叹道:「我对不起阿恒。」
临墨正为他倒茶,听此微顿了顿复又继续倒。
齐渊道:「陆姑娘眼界见识果高出我大周士族很多,大周求和,无论是用什麽,美人也好、金帛也好、城池土地也好,无异於献肉於饿狼,所献之肉照单全收,却照旧锋牙利爪、步步紧逼,父皇和那些人不懂这个道理,只妄图讨乾贞帝的欢心,要什麽给什麽,便以为能换得一个天下太平。」
听临安王说,临墨没说话。
齐渊道:「是谁想出这个馊主意,竟然打发贵女前去,谢十三谢青姑娘虽在贵女群中颇有几分悍名,可就她那几下子,也不过是仗着嫡出受宠,打杀几个姨娘庶妹,骄纵狠辣而已,如何和陆姑娘比。
要知道真正强悍的人,不是对下而是对上,在陆姑娘眼里,没有众生卑贱低下,更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凌越其上、迎风高举,此等情怀,纵是我士族最杰出的子弟能有几个?」
临墨默然道:「我大周士族太醉生梦死、自以为是了,陆姑娘每次行事都是石破天惊,他们却还把她当成普通的婢子看待,送亲求和,也亏他们想得出来。」
齐渊微笑,这时外面有小厮急匆匆奔过来,行礼道:「王爷,陛下来了。」
齐渊皱起了眉,与临墨交换了个眼色,临墨拿过一件披风给他披上,齐渊低头咳嗽了几声。
安兴帝上前一步将地下行礼的齐渊扶起来,关切道:「渊儿可好些了?这些日子又劳神,也让渊儿受委屈了。」
齐渊低头轻咳,模样谦恭温顺地说没事,父子二人相携着进了书房,齐渊亲自捧茶给安兴帝呈上。
安兴帝要齐渊坐下,齐渊在下首坐了,父子二人相对沉默。
安兴帝叹气道:「我知道你也是怨父皇的,只是而今乱世,士族独大、皇权孱弱,你最是清楚,父皇也是没办法。」
齐渊淡笑道:「父皇言重了,父皇对儿子爱惜疼护,儿子感激还来不及,又岂能生怨。」
安兴帝摇头,扭头闭上眼,片刻後似乎鼓足了勇气,复又睁开眼对齐渊道:「渊儿,父皇知道你去年旧伤发作,一直病着,可是你七弟的事,如今也只有你才能回转。」
齐渊垂着眼睑,听着却没应答,那种姿态虽是谦卑却也是抗拒。
安兴帝道:「你一向疼你七弟,他娶了贵女,重返朝堂,做你的左膀右臂不更好吗?」
齐渊默了半晌,缓缓地吐声道:「父皇,阿恒已不能回转了。」
安兴帝惊道:「为什麽?」
齐渊道:「当他心在这边,心热心盛,你们肆意践踏打杀;而今他心不在这里,心冷心硬时,你们却热情拉拢。
他想要时你们不曾给,如今他不要了你们却硬塞,他风光鼎盛时,你们都鄙夷嘲笑他,他亡命天涯、艰难困苦、空无一物时,陆姑娘把自己许给了他,一个人可以让他为之生、为之死,区区富贵荣华如何能打动他?」
「可是……」安兴帝迟疑道:「可是渊儿,他是你养大的。」
齐渊淡笑,「他是我养大的,可是温暖亲情对他何其少,以至於他为一个女人飞蛾扑火、不顾一切,他是我养大的,我在他最危难时不曾救他、没能护住他,我让他回来,然後呢?」
齐渊顿住,依旧垂着眼睑,半晌後轻声道:「他是我养大的,我却没能救他,他不怨我,选了另外一条路,然後我要他回来,逼他放弃娇妻、舍掉心爱,为这个国家做最大牺牲,待危机过後呢?再被士族轻鄙嘲笑、打压践踏,然後我还是不能救他。」
齐渊的话语虽轻,甚至带着微笑,却让安兴帝心一颤,手也一哆嗦。
齐渊道:「阿恒出身皇室、做过王爷,可是整个世间,哪个曾真正青眼怜宠、看重过他?而今他找到一个,我们却逼他放手,凭什麽?不曾给他爱、不曾珍重他,不需要的时候喊打喊杀,需要他的时候说一声来,他便乖乖地来?父皇,您想让儿子劝阿恒回来,儿子不会做,也做不到。」
安兴帝面色青白,颓然道:「那依渊儿之见……」
齐渊看了眼书房桌边春兰叶隙的阳光,吐字道:「召回阿恒,承认陆姑娘为平原王妃,收拢奇才,一致对抗东夏。」
安兴帝听了,如同被炮烙一般,差点跳了起来,「可是那陆雪弃是东夏皇帝心爱的女人!」他惊骇地喊出这一句,只觉得齐渊一定是疯了。
齐渊不动声色,反问道:「东夏皇帝喜欢的女人又怎麽样?便不能嫁给我大周的王爷为妻吗?」
安兴帝惊怖地盯着他,齐渊补充道:「何况她已经嫁给恒儿为妻了,不管你承不承认,他们已经巫山云雨、鱼水之欢,父皇将人巴巴地送过去,真以为东夏皇帝买咱们的帐?」
安兴帝愕然,没说话。
齐渊道:「父皇不了解陆姑娘,我了解,大周真敢拆散她和阿恒,她到了乾贞帝身边,必然让乾贞帝挥师西下,她说不定就为主帅前锋,饮马江西、天下狼烟。」
安兴帝惊魂不已,狐疑道:「她、她怎可如此?」
齐渊便笑了,「怎不会如此?她可是有仇必报的性子,再说她若要做东夏皇后,留着我大周又有何用?」
安兴帝道:「乾贞帝一代雄才,会因一个小女人违背诺言?」
「父皇,冲冠一怒为红颜啊。」齐渊道:「何况征战大周、统一天下,正中乾贞帝下怀,正是他的心愿,又岂会是因为一女人。」
安兴帝久久沉默。
齐渊道:「父皇不妨想想,如今天下,东夏与大周之间势必一战,父皇如今因为惧战,可以献别人的妻子、可以供百姓的血汗、可以献祖宗的土地,可是却忘了,东夏真正想要的不仅是这些,他们最终要父皇献出的是父皇的帝位江山!
父皇为了自己的帝位江山,似乎没有什麽不能舍,只是父皇想过没有,什麽都可以舍,势必众叛亲离,失了根基,还能剩下什麽是我们可以得的?」
「可是……」安兴帝面色苍白,语结道:「可是我大周孱弱,不敌东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