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她的夫君不是表哥那样温和白皙的书生,也不是虎背熊腰的勇士,她眼前的这个男人充满阳刚之气,英挺的剑眉、深潭般的黑眸、高挺的鼻梁、刚毅的唇角,宽肩窄腰,高大挺拔。想像了多少种他的样子,都不及眼前的男人好。
多日来悬着的一颗心终於落了地,圣旨赐婚,无论男人多丑,她都得嫁,可是这男人不丑,甚至是她见过的男人中最英俊挺拔的一个。
静淑抿抿小嘴儿,低下头微微一笑。
喜娘见了新娘子容貌,也欢喜一笑,「圣上赐婚,天作之合,郎才女貌、真是天设地造的一对呀,请新夫妇共饮合卺酒。」
喝了合卺酒,结了同心发,小夫妻俩坐在桌边共进晚餐。
「新娘子吃个饺子吧,生不生?」喜娘问道。
「生。」静淑羞得满脸通红,咬了一小口生饺子。想看一眼夫君,眼睛才略略一抬,终究觉得不好意思,又转过头去。
喜娘瞧瞧美得像朵鲜花一般的新娘子,又看看愣着神儿不知在想什麽的新郎官,笑嘻嘻地说了几句吉利话,出去领赏了。
周朗静静地瞧着静淑,心里漾开了层层涟漪,暗骂自己没出息。今日周家都没敢安排闹洞房的人,就是怕他进了洞房借酒撒疯。其实他还真是打定了主意要闹,自从跟长辈摊牌大闹之後,他就被禁足看管起来,这几日被父亲逼着在母亲牌位前发了誓,他才没有大闹婚礼。
在宾客面前走完了过场,没丢周家的脸,也没有对皇上不敬,这就完成了对母亲的承诺,他可没打算真心实意地对这个祖母硬塞给自己的新娘子好,进了洞房,就没必要再装了。
可是这个初次见面的新嫁娘,让他很意外。
静淑垂着头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饭,不用转头,她也知道身边那一道幽幽的目光一直笼罩在自己身上,没有彩墨说的那麽热切与焦急,却也始终不曾离开。
「夫君……不吃饭吗?」静淑被看得实在不好意思了,放下筷子,转头问道。
周朗默默地与她对视,直到她羞涩的转过头去不敢看他,才懒散地吐出两个字,「不饿。」
彩墨在一旁观察着姑爷的表情,觉得有些奇怪,见到这麽貌美温婉的新娘子,哪个男人能不动心的?可姑爷这表情貌似很喜欢,却又在挣扎什麽,总之是像雾像雨又像风,让人捉摸不透。
素笺在一旁整理床褥,把上面的枣子、栗子、花生等物收在金漆盘子里,放到一边的床头柜上,又展开大红的百子被,在粉色富贵牡丹的褥子上铺了一方洁白的素帕。
周朗望了一眼,沉声道:「那是什麽玩意儿,拿走。」
素笺怔愣地看了姑爷一眼,转头看向孔嬷嬷。
「姑爷,这是洞房花烛夜要用的,不能拿走啊。」孔嬷嬷客气地说道。
「怎麽不能?我说能就能。」周朗梗着脖子,蛮横说道。
静淑停了筷子,看看变了脸的丈夫,心里刚刚消停的小鼓又敲了起来。
「那是长公主专门命人送来的,若无此帕,明日新妇怎麽见舅姑?」孔嬷嬷有些生气了,这贞节帕是用来承接新婚之夜的落红,明日拿给长辈一瞧,才能证明新妇的清白,家家如此,并非特例,怎麽姑爷如此不通事理?
若她不提当家的长公主,周朗还不至於发怒,他只是想找个由头试试自己说话好使不好使,他只是想知道这个可人的小媳妇心里究竟是不是装着自己,还是早已被祖母收服,跟他们一夥来整治自己的。
周朗厉声道:「长公主送来的又如何?爷说不用就不用。」
静淑吓得站了起来,担忧地看向孔嬷嬷,低声求情,「嬷嬷……」
彩墨了解孔嬷嬷死板的性子,也想劝劝姑爷,毕竟要洞房花烛夜的男人应该是很好说话的。「姑爷,你可能不知道这帕子是干什麽的,这真的是有用的,谁家洞房花烛——?」
「闭嘴!」周朗冷声打断,「你当爷傻的吗?爷自然知道是做什麽用的,但是爷不想用。自己的女人是不是第一次,难道睡过之後爷会不明白吗?」
周朗说得硬气,其实他也没睡过女人,并不知道是什麽样,但是他就要较这个劲。
孔嬷嬷真的生气了,看起来体面冷静的姑爷,居然如此不守规矩。「姑爷,竦萃丘塚,礼不废也。新妇进门,不只是伺候丈夫一人,更重要的是孝敬长辈,教导孩子,若是从第一天就坏了规矩,以後如何在长辈面前立足?请姑爷遵照礼法而行。」
周朗从鼻孔里冷哼了一声,看向静淑。
静淑忽然想起九王妃跟自己说过周家的情况,当家的长公主是当今圣上的亲姊姊——?昭华长公主,周朗的父亲是衍郡王周添,而现在的郡王妃并不是他的亲生母亲。当年,周添、郭翼、褚文渊是京中最好的马球社——?追风社的三大领队,来往也很频繁,周添在褚家见到了褚文渊的妹妹褚文惜,一见锺情,就要求娶为妻,可是母亲长公主已经为他物色好了现在的郡王妃崔氏,双方僵持不下,最後以平妻之礼一起娶进了郡王府。
周朗十二岁那年,母亲褚氏带着长子周玥去西山寺祈福,因暴雨多住了两天,回来的时候凑巧遇到山路滑坡,母子俩都被埋在泥石流下面,而周朗则因为住在舅舅家,侥幸躲过一劫。
为此,褚文渊和周添反目,去凉州赴任时强行带走周朗,一去便是五年。
静淑便猜到周朗和家里的关系可能不太好,只是此刻这麽令人难为情的事情,她也不知该怎麽处理。
周朗寒星一般的眸子默默注视着她,因为初见时的心动,他没有直接发飙,而是给了她这次选择的机会,若是她毫不犹豫的站在自己这一边,从今以後便宠她疼她,一辈子待她好,若是她坚定地站在送帕子的长公主那边,这个媳妇儿他就不要了。
圣旨赐婚,他知道不能和离,但是,不圆房皇上不会管吧。
静淑为难地看看新婚丈夫,又看看板着脸的孔嬷嬷,最终艰难的开口,「嬷嬷,要不……你们先出去吧,我跟夫君谈谈。」
周朗心中一动,觉得小媳妇这是要依了自己了,难怪从挑起盖头的第一眼,就觉得她温婉可人,合眼缘,他还是第一次看着一个姑娘心跳漏了一拍呢。
孔嬷嬷恨铁不成钢的看一眼静淑,从前学过的规矩都跑到哪去了?见了男人就没出息的丢了魂儿!
「姑娘,这事没什麽可谈的,明日这素帕若没有落红,怎麽向周家长辈交代?」
彩墨在一旁打圆场道:「其实那褥子是粉色的,也能看得出来。」
「你闭嘴,哪有抱着褥子去长辈房里的理?」孔嬷嬷厉声呵斥。
静淑吓得一抖,嗫嚅着想劝劝周朗,「夫君,其实……一方素帕而已,何必……」
「够了!」周朗大喝一声,心里升腾起来的一点期望一下子凉透了,冷声道:「你们眼里只有高高在上的长公主,你嫁的是郡王府而不是我周朗,你以为,我是那麽容易拿捏的吗?你以为,凭藉花容月貌就可以让我乖乖的听话?我告诉你,这辈子我都不会碰你,那素帕永远都用不着。」
周朗甩门而出,却被两名带刀侍卫拦住去路。
「三爷,郡王爷有命,今晚您不能离开新房。」
周朗怒极反笑,「好,好啊!你们能拿着刀逼我留在新房,但总不能也拿着刀逼我圆房吧?!」
【第三章给牌位敬茶】
周朗转身进门,拿起桌上的一壶酒一饮而尽,随手一扔,汝窑上品红瓷酒壶碎了一地。
他摇摇晃晃地走到床边,一下子歪倒在大红喜被上,昏昏然阖上了眼。
这是怎样的洞房花烛夜啊……静淑怔怔地看着他倒在床上一动也不动,两行热泪滚滚而下。
「这……太不懂事了,怎麽会有如此不知礼的人。」孔嬷嬷气得差点背过气去。「姑娘,遇上这样的丈夫,以後你就要多教导他,让他知礼数,敬长辈。」
静淑腿一软,失神地坐在椅子上,有气无力地说道:「你们都出去吧,我想静一静。」
「姑娘……」彩墨心疼地跑过来,不满地看了孔嬷嬷一眼。
「姑娘……」素笺也惊慌失措的走过来,不知说什麽好。
静淑摆摆手,不想说什麽。
两个丫鬟默默地收拾了桌子,帮她取下凤冠霞帔,简单洗漱一下,按照静淑吩咐打来两盆温水,又担忧地扫一眼床榻,随着孔嬷嬷退了出去。
喜气洋洋的新房,此刻静得可怕,龙凤喜烛跳跃着火花,映着佳人失神的面容。静淑呆坐了片刻,默默起身,打湿了帕子,轻柔地帮周朗擦拭额头、脸颊。
喜烛昏黄的光映照在他英挺的俊颜上,这是她的丈夫,相伴一生的男人,就算他脾气不好,不喜欢自己,可是按照礼法,自己还是要服侍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