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静淑本以为自己令他没面子,惹恼了他,正踟蹰着不知该说些什麽,就见他又像没事人一样吃了起来,不禁暗暗松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拿起筷子吃饭。
用完午膳,静淑一双眼皮开始打架,昨晚没睡好,她想歇个晌,可是丈夫不睡,她怎麽能自己躺到床上去呢?
周朗坐着无趣,瞧着她硬撑着眼皮的样子,顿觉好笑,起身去了前院书房。
孔嬷嬷也出去了,两个丫头才敢说话。
彩墨一边服侍静淑上床,一边笑嘻嘻地说道:「奶奶快睡会儿吧,奴婢瞧着三爷还是挺疼人的,只不过是心里有个什麽坎儿过不去,越是这样执拗的男人,将来收服了,越是会一心一意地疼人呢。」
素笺噘着嘴,一脸的不认同,「我怎麽瞧不出来疼人?若是三爷真心疼咱们奶奶,就不该洞房花烛夜说那麽绝情的话。」
彩墨回头使劲瞪了她一眼,怎麽哪壶不开提哪壶呢?好不容易小姐都忘了昨晚那茬。
静淑摆摆手,让两个真心心疼她的丫鬟退下,她此刻什麽都懒得想,只想好好睡一觉。
昏昏沉沉地进入梦乡,似乎疲累地在黑暗中前行,前方出现了一丝亮光,她伸手触摸,忽地豁然开朗,桃花盛开,芳草鲜美,落英缤纷,有一个温文尔雅的妇人执一卷《诗经》,坐在铺了羊绒团垫的青石上读书。
妇人缓缓转过头来,放下书卷,朝自己招手。
这是陶渊明所写的《桃花源记》吗?这麽美的景,这麽温柔的人,似乎并不是郡王府里有的地方。
静淑鬼使神差地走到妇人身边,见她轻启朱唇,说道——?
「静淑,阿朗他不坏,只是没有亲娘在身边,别人欺负他。你不会欺负他吧?」
面对这麽温和娴雅的女子,静淑不忍心忤逆她,轻轻摇头,「不会。」
「那你答应我,好好照顾他,疼他爱他好不好?」妇人拉住她的小手,殷切地瞧着她,眼中含着热泪。
静淑想到自己重病缠身的娘亲,她不能来京城送嫁,临行前也是这样拉着她的手,百般不舍,只得对二婶殷切嘱咐,让她好好照顾自己。
眼里一热,她点点头,问道:「你是谁?」
妇人笑笑,放开她的手,向远方飘去,像一只断了线的纸鸢,越飞越远,直到消失不见。
新房内,颇有才学的孔嬷嬷正在苦口婆心地规劝静淑。
「姑娘饱读诗书,竟忘了《孔雀东南飞》吗?刘兰芝与焦仲卿夫妻恩爱,却不为婆婆所容,最终怎麽样,还不是被焦母逼着休妻了。这郡王府说白了还不就是长公主府,你最应该讨好的人是长公主和郡王妃,而不是姑爷。
「今日姑娘怎麽做出如此糊涂的事来,哪有给牌位敬茶的理?姑爷的亲娘已经去了,如今郡王妃就是嫡母,姑娘就该拿她当亲生母亲看待。午膳姑娘也看到了,这分明就是下马威,堂堂郡王府怎麽会连肉菜都吃不起?姑娘啊,别傻了,每日早早起来给婆婆和祖母请安才是正理,至於姑爷,反正他也继承不了爵位,将来还是要依靠家里吃饭的,他再不懂事也姓周,姑娘可就不一样了,该警醒自己的处境了。」
静淑张了张嘴,想说自己的爹爹高博远不也没有爵位可继承吗?他是在祖父获罪时高中武状元,救了全家。
一个男人,真的只能靠家里吃饭吗?
可是她也知道,若是自己说了这话,固执的孔嬷嬷自然有一百个理由可以反驳,为了耳根清静,她只得答道:「我知道了。」
周朗双眸一闭,身子往墙上一靠,却不想手肘碰到了窗户,朱红的窗阁「吱呀」一声打开,他蓦地睁开眼,大步走出院子。
静淑立刻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惊讶地瞧着窗前迅速消失的高大背影。他是什麽时候来到窗前的,听到了什麽?
直到晚上,周朗都没有出现,连晚饭都没回来吃。静淑一直等着他,饭菜热了好几遍,直到街上响起二更天的梆子声,她才勉强吃了几口,洗漱过後换好寝衣等着他。
此刻的周朗已经在醉八仙酒楼里喝得醉眼迷离了,胳膊搭在宋振刚肩上,拍着胸脯保证,「宋大哥,你就放心……吧,我肯定尽全力帮你抓到飞贼。」
宋振刚是已故的周家大爷周玥在太学的好友,当年周朗就是大哥的小跟班,他的朋友也都是熟识的。此刻,宋振刚喝得也有些高了,一不留神就把自己的心里话说了出来——?
「阿朗,不瞒你说,我在县尉这个职务上已经熬了两年,好不容易赶上这个好机会,主簿大人已经向吏部递交告老还乡的摺子,年底破了这桩大案,刚好升了一级,就算两年一个台阶,要当到五品官也得三十岁以後了。」
周朗呵呵一笑,说道:「宋大哥,我就喜欢你……不拿小弟当外人,你若是说些国家大义之类冠冕堂皇的话,小弟还就真不爱听了。是啊,好男儿就该建功立业,出人头地,来来,兄弟们,乾了这一杯,从明儿起,咱们就共谋此事。」
在座的几个人都是宋振刚的心腹,他现在任从八品京兆府县尉,主管京城治安,手下最得力的是九品巡检罗青,年方弱冠,年轻有为。这些人都不是家世非常好的,大多都是靠某个亲戚提携才得了个职位,要想升职得靠真本事。
乾了杯中酒,街上传来二更天的梆子声,周朗还没有醉得不省人事,晃晃悠悠地站起,「二更宵禁,该回家了。」
满座大笑,罗青拉着他坐下,「贤弟只管喝,你莫忘了,咱们是谁?整个京城的安防都归宋大哥管,宵禁查岗的兵丁捕快哪敢拦咱们?」
「哦,」周朗恍然大悟,「我竟忘了,宋大哥权力大着呢,哈哈!」
宋振刚自嘲道:「兄弟别笑话你大哥了,这一夥江洋大盗偷的都是显贵之家,若破不了案子,乌纱帽都要保不住了。」
酒过三巡,宾主尽欢。周朗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快到子时,静淑一直坐在桌边等他,後来觉得冷就躺到了榻上,盖上羊毛毯子,不知不觉睡着了。
周朗半眯着惺忪醉眼,看着榻上娇美可人的女子,腊月的天气,外面冷得能冻掉鼻子,而屋里烧着地龙,她熟睡的小脸上酡红似醉,红唇娇艳欲滴。
他手心忽地有点痒,想抱她。
她必定是为了等他才没有上床休息,周朗稳着脚步走近,觉得自己只是半醉,还可以把她抱到床上去,可刚伸出双手,就听旁边一声惊呼——?
「三爷您回来了,奴婢该死,竟睡过去了。奶奶,奶奶醒醒,三爷回来了。」
素笺倚着柱子,已经坐在羊绒地毯上睡着了,突然睁开眼就见周朗高大的身影站在主子面前,伸出手去要做什麽?难道要打人?!她连忙一骨碌爬起来,挡到静淑面前。
周朗抬手捂着嘴打了个哈欠,却也难掩满嘴的酒气,低声道:「爷困了,睡了吧。」
静淑已经醒了,娇小的身子走近周朗身边,「我来伺候夫君洗漱,素笺你去叫水吧。」
周朗摆摆手想说不必了,可是闻着身上的酒味,自己都觉得难受,算了,还是洗洗吧。
浴桶里热水氤氲着白气,如梦似幻,静淑没有服侍过男人,羞得小脸儿红彤彤的,双手紧紧绞在一起,不知该做什麽,好像应该帮他宽衣吧?
她试探的伸了伸小手,却连衣服都没碰着,自己就吓得缩了回来。
突然发现屏风上搭着他的寝衣,便转过身去佯作整理衣服。
周朗在西北并未娇生惯养,从没有被女人伺候着沐浴,也很不习惯,正犹豫着想要让她出去,又怕显得自己小家子气,没见过世面。眼神一瞥,发现小女人俏脸红透、慌张欲逃的模样,哑然失笑,他忽然不紧张了,因为他发现另一个人比他紧张多了。
彩墨从外面把门关上,拉着素笺的手蹲到墙根下,笑嘻嘻地说:「今晚肯定能成好事了。」
素笺是个脸皮薄的小姑娘,不好意思的红了脸,却也在心里暗暗替小姐高兴。
【第四章同床不共枕】
屋子里静悄悄的,仔细听能听到衣料摩挲的声音,然後有水声响起,想到他必定是赤裸裸的进了浴桶……
静淑面红耳赤,心里有如小鹿乱撞。
「需要我……给你擦背吗?」她的声音软软糯糯,是地道的柳安州口音,小脸只转过去半边,眼睛却不敢往那边瞧。
一碰热水,周朗的酒气上涌,瞧着她小脸酡红的醉人模样,身上某处蓦地就硬了。
这是……
周朗咬着後槽牙咽下一口丹田气,恨自己这身体没出息。
此刻,他的心里有两个小人儿在打架,一个说:贪恋郡王府权势的虚荣女子,一心讨好长公主和郡王妃,自己这个名义上的丈夫不过是她的垫脚石罢了,躲她远远的,让她守活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