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那时她与妹妹都是要嫁给老国公的人选,因妹妹更年少些,她知道嫡母是想要将妹妹嫁过去的,可她不甘心,她心里有老国公那麽多年,也希望老国公用对嫡姊的深情来待她,更何况国公府富贵尊荣,因此她不得不算计妹妹,用她对自己没有防备这点叫她失了名节,让嫡母失望,自己方能取而代之,可是她不知道妹妹会过得这样不好呀!
家里的妾室竟然还有那样的胆子,敢给正室投毒,害了妹妹的身子骨,她已经在向妹妹忏悔了不是吗!她接了妹妹的血脉放在膝下好好地养大,锦衣玉食、各种的好药奉上,难道还不够吗?妹妹如今是来索命的吗?
沈太夫人这些日子每天晚上都能看见冤魂在自己面前,吓得已经要崩溃了,偏偏不知为什麽,竟不能闭上眼好好地歇一歇,只能这样瞪着眼睛维持清醒。
见她这麽恐惧,方芷兰娇笑一声,眉目婉约柔顺,「临走前我得再告诉老太太一个秘密,不然走得不安心,总是牵挂老太太的平安呢。」她揉着嫁衣,轻声说道:「您还不知道您天天喝的药是什麽,又是谁给您送来的吧?」
沈太夫人身上一抖,迎着方芷兰恶意的眼睛,脸突然白了……
方芷兰的唇秀美粉嫩,然而说出来的话却跟刀子一样,沈太夫人心中恐惧,竟不敢听,用力摇头,张嘴想叫外头的丫头们进来,却喊不出声。不知从什麽时候起,她就觉得嗓子疼得厉害,已经很久都不能说话了,好像……是从她最疼爱的沈明珠亲手给她端了一碗药後。
这个时候,瘦骨嶙峋的沈太夫人有些可怜,然而方芷兰却跟没有看见似的,「您其实早就知道我与世子的事,对吗?」她缓缓坐在沈太夫人的身边悠然地说道:「这府里有什麽能瞒过您呢?我屋里的大丫头红珠不就是您调教出来的?」
见沈太夫人目中一缩,方芷兰虽然不知道这老太太与自家祖母的旧事,却从一开始就知道她待自己好,可是心里还存着对自己的防备,心中虽不解,只是到底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掩唇一笑,问道:「您赏了我那麽多的粉彩花瓶是为了什麽?数珠上的砒霜是怎麽回事?」
沈太夫人听到这里,颤抖得更厉害,瞪大眼看着本该一无所知的方芷兰,她没想到只知道风花雪月的方芷兰竟然这样精明。
是,她早就知道这死丫头背叛明珠勾搭闵王世子,可是担心明珠知道之後会与闵王世子生嫌隙,因此闷不吭声,也不肯将此事当众挑明,让这个死丫头得着名分,却赐下了会叫人不好有孕的花瓶与在砒霜之中浸泡了很多天的名贵数珠,叫方芷兰将那数珠拢在手上。
那数珠上的砒霜顺着皮肤慢慢地过到方芷兰的身体里,叫她死得不明不白也就罢了,反正这丫头总是身子骨不好,见风就倒,病死了谁也只会叹一声红颜薄命。她这麽做,都是为了明珠的一生呀!可是方芷兰怎麽知道的?那数珠呢?!
沈太夫人看方芷兰就跟看恶鬼差不多了,毛骨悚然。
「好叫老太太知道,我与表妹姊妹情深,有了好东西自然不敢只有自己戴,赠与表妹才是我的一片心呢。」方芷兰笑吟吟地说道。
沈太夫人急得嗓子里发出了一声嘶吼,整个人就要往方芷兰的身上扑。
她要撕了这丫头这身衣裳!
「您就老实待着吧!」方芷兰本就是最有心机的人,不然不会入了国公府还能悠然地过这麽多年。虽然她因想要嫁给平王世子,与沈明秀有许多磨擦,然而她并未吃亏,总是叫别人倒楣地为她出头。
如今见沈太夫人已经是强弩之末,她微微一笑,柔弱的眉目越发地软和起来,「您还为表妹张罗什麽呢?您这样担心表妹,可是您不知道她正是您如今变成这样的罪魁祸首呢。」
彷佛是怕沈太夫人不明白,方芷兰继续解释,「我说有种毒药给您吃了,您就能多活几天,如此一来她不必守孝,能顺利地嫁入闵王府,只是这药药性猛,您得多吃些苦头。您猜猜,表妹怎麽选?」
不必猜,只看眼下就已经知道结果了。
沈太夫人扑到一半,无力地摔在锦被上。
「老太太什麽都明白,总该理解表妹。也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呢。」方芷兰虽然叫沈太夫人养了许多年,却不得不屈居沈明珠之下小意奉承着,这些年日子过得苦,因此对沈太夫人一家完全没有感激之心,现下反而十分得意,有一种终於翻身,可以踩在曾经怠慢她的人头上的猖狂。
她起身後道:「这麽久了,也没见老爷、太太常来瞧瞧您,您这日子,啧啧……」她得了沈家的恩惠又如何?就算得了,那也是她们自愿给的!
沈太夫人已经明白一切,想到自己最心爱的孙女竟然这样作践自己,她眼里滚出泪水。
见她呜呜地哭了,满头白发散在锦被上,方芷兰骂了一声晦气,走出房间,恢复了一贯的娇弱柔媚,迎着匆匆赶来的慕容敬,羞怯一笑,将自己的手搭在他的手中。
「世子!」听说慕容敬来了,沈明珠从房中冲出来,眼里全是眼泪,轻轻地唤了一声。
方芷兰扶额嘤的一声,脸色苍白,浑身无力地靠在慕容敬的怀里娇喘。
「你身子骨弱,今日太折腾你了。」慕容敬哪里还管沈明珠对自己流泪,急忙扶住了怀里这个离了自己就不能活的女人,怜惜地说道:「与太夫人磕头去了?」
「老太太养了我一场,我怎能不告而别呢。」方芷兰柔柔地说道。
「你的心就是这样良善。」慕容敬怜爱地看着她,不顾沈明珠的阻拦,扶着嫋嫋而行的方芷兰径直走了。
沈明珠见慕容敬头也不回地走了,失声痛哭,然而哭过之後,心中却生出了更多的恐慌,她只怕慕容敬现在不想娶她了!
她哭了一场,却不肯去见引狼入室的沈太夫人,心里揣着怨恨地瞪了守在沈太夫人房外的丫头们一眼,顿足走了。
沈明秀并不知道沈家三房这一晚这样热闹,只听说闵王世子大张旗鼓地收了一个妾进门,规格与娶妻差不多,想来是心爱的。
沈明秀对这些并没有什麽兴趣,与恭顺长公主看完了嫁妆就开始等待自己的亲事。
此时前朝庞阁老舞弊案越演越烈,庞阁老在天牢撑不住,已经吐出了许多从前犯下的旧案,大理寺欢喜得不能自已,越发严厉地审问。荣王正在朝中上蹿下跳地想要救庞阁老,然而这一次却没有说服皇帝。皇帝的性子现在越来越古怪,从前看庞家顺眼的时候千般维护,眼下却又不肯管了。
看着如今的庞阁老,沈明秀下意识地就想到了另一个人——永乐公主。
永乐公主得宠的时候何其风光,然而一朝失宠就再也没法翻身,从此败落,还被从前得罪过的人报复,更添凄凉。
这位帝王彷佛很喜欢将人捧得高高的再重重摔下去,看别人摔得粉身碎骨。
沈明秀心里对皇帝越发警惕,想到深受皇恩的父亲就觉得心里发慌,唯恐父亲也沦落到那样的地步。
父亲得宠的时候,皇帝甚至会在他面前妥协,可是若真有一日皇帝不肯妥协了呢?
「我与他们不同。」沈国公正在书房看着手上的几张信纸,见沈明秀匆匆地跑到自己面前,一脸紧张,又听了她这些慌张的话,木然的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他让沈明秀到自己身边坐下,看着这个已经长大了的孩子,摸着她柔软的头发,温和地说道:「他们仰仗的只有帝宠,而我的帝宠仰仗的是我自己手中的兵权,他一日要用我,就一日不得不依靠我,不敢送我去死。」
「若他不肯用父亲了呢?」沈明秀听了有些放心,却还是迟疑地问着。
「他不肯用,我就寻一个肯用我的人。」沈国公慢慢地说道。
这话中真是意味深长,沈明秀呆了呆,看向沈国公的眼神充满了惊疑。
「我不会先辜负他,可他若是想要坑我……」沈国公脸色一冷,嗓音低沉,「他就得知道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