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罗遥得到大赦,漠然起身走了,忽略那越来越快的脚步,还真是挺玉树临风的。
沈明秀也含笑抱着沈明嘉起身欲往书房去练字,她温柔地抚着弟弟的头,应了许多如画一幅山水画、多教他几个字等等的要求,正要走,却见外头有几个下人进来,也不敢抬头,只说国公府请主子过去。
到底是自家府邸,沈国公也没想过叫三房任意地折腾,见这几个下人欲言又止的模样,知这其中还有别的缘故,便缓缓起身整了整自己的衣裳,也不去理会脸上的牙印儿,拍了拍乖巧的沈明秀的头就预备走。
「欸你!」恭顺长公主看着沈国公宽阔的背影,竟有点舍不得,突然唤了一声。
沈国公转头,看着扁着嘴看着自己的妻子。
「记得回家吃饭!」恭顺长公主又哼一声,将透着薄红的脸颊转到一旁。
「我知道,你等我。」沈国公目光温和,语气都放温柔了。
沈明秀实在不喜欢沈国公府常一有事端就来请她爹过去,况且今日因沈明珠到底闹了一场,并不好看,微微迟疑了一下,只哄着懂事的沈明嘉往书房去,这才一路跟着沈国公往外头,轻声说道:「我陪着父亲。」
「原也想叫着你。」沈国公拍了拍女儿的头温声道。
「为何?」沈明秀本以为是沈太夫人又闹事,只是看沈国公的脸色,又觉得不像。
「是你二叔。」
沈二老爷是个没有本事的人,在朝中是不能帮衬沈国公的,只是为人很知道进退,平日里也不生事,老老实实地过日子。
沈明秀因沈二老爷不纳妾,总是高看他一眼,闻言不由诧异地问:「二叔怎麽了?」
「你大姊姊叫人赶回娘家来了,你二叔不知该如何是好,求到我面前。」见沈明秀一怔,彷佛带着几分想念的神色,他便温声道:「你大姊姊当年还带过你,你应该能记得些。」
「我记得大姊姊。」沈明秀未出京前也在府中养了一阵子,何况她出生就晓事,自然记得二房长女,较自己年长了五岁、很有长姊之风的大姊沈明静。
记忆中自己小小的,摇摇摆摆地走在国公府的院子里头,也不是很大的沈明静却已经知道张着手臂护着自己走路,不叫自己跌伤。
沈明秀目光一转,就想到了那时候小小的女孩儿,明明因抱住还不能好好走路的自己,一同跌在地上,手上胳膊上都是血痕,却还是先给自己抹眼泪。
「三妹妹别害怕,有姊姊呢。」
她一点儿都没有厌烦,一遍一遍地哄着她,明明自己的手臂上还在流血。
这些年国公府与塞外很少通信,沈二老爷更是个透明人,寻常不知道他的消息,沈明秀只知道沈明静嫁到京中一家官宦人家,前些年跟着夫家往地方上去了,这两年也才因夫家转京官回京。
想到旧年温柔的长姊,她的脸色就不好看了。
「赶回来?」她微微提高了声音,冷道:「国公府出去的姑娘,谁家敢用一个赶字?!是不是不想活了?!」
「那家底气倒是足,敢在我的面前生事,此事你不必管,父亲给你二叔做主。」沈国公更恼怒的是,沈二老爷叫人传话,那家竟是要休妻,一来这是抽了沈国公的脸;二来,沈明静若是被休,只怕就要连累家中其他女孩儿了。
这才是沈国公不能容忍的。
「你到底是妹妹,开解你姊姊就可,况且有些什麽,只怕她也不会与长辈说。」沈国公低头,与目中透出了几分阴郁的沈明秀道:「并不是天塌了的大事,只是你二叔见识少,没见过罢了。」
想当年先帝时期,罗国公与正阳侯府两家为了亲事,半个京城都差点掀过来了,比这热闹多了。
「那家里头,是在看不起父亲吗?」沈明秀忍不住问道。
「总有得志便猖狂的小人,看不明白这其中的道道。」当年沈二老爷这亲事,沈国公就不大看好,不过是已经成亲,不能再说别的。都说门当户对,勳贵之家虽然糟心事不少,却更有规矩体统镇着,至少面上就好看许多。
那些为官的总看不上勳贵的浮华,还有自己的一套,更短了规矩,有事就如眼前闹起来了,难道还不糟心?不如当年寻一家勳贵好好地嫁过去呢。
况沈国公有一句话未说。他一入京就住到了恭顺长公主府,明显是与家中的弟弟们有心结,沈二老爷又是个没用的人,谁看了都会觉得,踩一脚只怕沈国公也不会为这个没出息的庶弟出头。
沈明秀还不知沈明静到底是因何事归家,此时方才的那点欢喜都散了,心中微微叹息。
父女两个沉默着往国公府去,一进门,就见远远走过来一个极窈窕美貌的女孩儿,一身的飘逸衣裳在风中摇摆,那神情如同春风细雨一样氤氲妩媚,此时走到了沈国公的面前,她摇着盈盈不及一握的腰肢,目含秋水地给沈国公福了福身,娇声道:「奴婢是老太太叫服侍国公爷的,给国——」
「滚!」沈国公最见不得这等妖精,况且还记挂沈二老爷,心里本就憋着火,见沈太夫人这当口还惦记这麽龌龊之事,顿时脸色冰冷,一脚就踹在这丫头的小腹上,将她踹出了八丈远!
沈明秀见那丫鬟口中吐出了一口血,人事不省,沈国公却跟没事人一样甩了袖子往二房处去了,远远就见奔过来几个惊慌失措的丫头来拖那丫鬟下去,目光就一闪,望着沈太夫人春晖堂的方向有些冷意。
这便宜祖母犹在病中,还不忘了给她爹牵线做媒,真是好继母啊!这等深情厚谊,不回报一二就不是她这喜欢礼尚往来的荣华郡主了。
沈国公很忙,此时没空搭理沈太夫人,带着沈明秀快步地往二房而去,刚走到国公府最偏僻的一个院子,就见门口一个抹着眼泪的人影惊喜地奔过来。
「大哥!」沈二老爷满脸都是眼泪,就跟找着主心骨了一样,扑到了嘴角抿起的沈国公面前,抱着亲哥的腿痛哭失声!
「行了,起来。」虽看不上沈二老爷这麽磨磨唧唧的,然而沈国公却明白沈二老爷即使心性软弱,也从没有哭成这样,此时显然是被欺负得狠了,见他抹着眼泪哽咽,恨铁不成钢地冷冷地说道:「但凡你有点出息,谁敢欺辱你的女儿?!」
沈二老爷文武都不成,还觉得这麽混吃混喝也满好满轻松,虽然沈国公屡屡提携,却还是扶不起来。沈国公见了弟弟这麽个模样,就忍不住恼怒。做父亲的不能庇护儿女,这还有什麽用?!就如他家,谁敢在他面前说恭顺长公主与沈明秀一个字?!
这就是气势,就是势力!
「日後、日後我一定好好干。」沈二老爷也後悔死了,抹了一把脸,见沈明秀也担忧地看着自己,不由脸红道:「叫三丫头看笑话了。」
「一家人之间,如今只有担忧大姊姊好不好的,何曾有笑话二字呢?」沈明秀摇头说。
沈二老爷虽然没什麽本事,然而沈明静到沈明真几个姊妹都教导得极好,这其中自然有沈二太太的功劳,然而也与沈二老爷的行事作风分不开。
不忍沈二老爷叫沈国公责难,沈明秀偷偷地拉扯着父亲的衣袖乞求。
沈国公也不愿意在弟弟的心里插刀子,微微摇头,只越过了亦步亦趋的沈二老爷就往里头去了。
走到一半沈国公脚下一顿,露出了几分诧异,沈明秀顺着父亲的目光看去,不由也心生疑惑。
沈二老爷在国公府过得并不十分风光,沈太夫人的心里只有亲生儿子,虽然因不想分家也叫沈二老爷跟着住,平日里却不甚看重,就连这院子也不大。然而到底是沈国公府上,再如何也还是有些精致的美景。
此时巨木之下的雪地里,跪着一个面容清秀的青年,彷佛寒风加身都不在意,垂着头不知动静,而里里外外走过来的丫头婆子,都停下脚步多看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