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的吃(2)

杭州的吃(2)

这究竟该算作一道素菜呢,还是算作一杯

“荤茶”?雷峰塔是整个杭州文化的避雷针。在西湖,一走上断桥,我仿佛成为许仙的化身;一看见雷峰塔,就想起曾遭到无情镇压的白娘子。

她是否已经彻底解脱?雷峰塔,倒掉了再重建。重建了,必然还会再倒掉。

我们暂时安全地躲在雷峰塔的影子下,仰杖着传统道德的庇护,却又忍不住好奇,耸起耳朵,偷听惊世骇俗的爱情所爆发的电闪雷鸣。

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我不是海燕,却乐于做海燕的观众……眺望雷峰塔,应该吃螃蟹的。

为什么?传说大和尚法海,藏匿在螃蟹的壳里。螃蟹成了这位伪道学先生偷渡的潜艇。

1923年10月21日,徐志摩领着胡适等人游湖,在楼外楼点了大闸蟹:“看初华的芦荻,楼外楼吃蟹,曹女士贪看柳梢头的月,我们把桌子移到窗口,这才是持螯看月了:夕阳里的湖心亭,妙;月光下的湖心亭,更妙。”根据徐志摩的性格,他一定同情白娘子的:“我爱在月光下看雷峰静极了的影子———我见了那个,便不要性命。”他本人也像灯蛾扑火一样追求超越世俗的爱情。

志摩啊,是个比许仙要勇敢得多的情种,他后来果然遇见了自己的白娘子:已嫁作人妇的陆小曼。

但他没有停步,而是跟陆小曼协力打破道德的桎梏,哪怕撞得头破血流……志摩与小曼分别离婚,于1926年10月3日结为金兰之好。

在婚筵上,志摩的导师梁启超,毫不客气地发表一篇演说,严厉批评了这一对新人:“年轻人往往受到自己的感情所驱使,不能控制自己,破坏了传统的安全保障。他们掉进了使他们遭受苦难的陷井。这确实是可悲和可怜的……”大启蒙者梁启超,恐怕意识不到,这一回,自己多多少少扮演了法海的角色。

我,则永远站在许仙与白娘子一方。站在志摩与小曼一方。在楼外楼小酌,用一些浪漫的往事作下酒菜。

推窗而望,西湖便融入胸怀。苏堤、白堤,是伸向远方的一双筷子。这一回,该从这海碗里挟点什么呢?

断桥,不断。不断地会有新故事发生……结账时发现,楼外楼的菜价,比别处(如庆元楼之类)偏高一些。

看来它不仅卖饮食,兼而卖风景。但还是让人觉得挺值的。独此一家,别无分号。

楼外楼的外面,再没有楼了。剩下的就是一片泱泱湖水。假如你从波光潋滟中偶然发现还有什么画栋雕梁,绝对不是别的,而是楼外楼的倒影。

徐志摩在《丑西湖》一文中称自己

“也算是杭州人”。徐志摩的时代,楼外楼究竟什么面貌,我很想知道。

“那我们到楼外楼去吧。谁知楼外楼又是一个伤心!原来楼外楼那一楼一底的旧房子斜斜的对着湖心亭,几张揩抹得发白光的旧桌子,一两个上年纪的老堂倌,活络络的鱼虾,滑齐齐的莼菜,一壶远年,一碟盐水花生,我每回到西湖往往偷闲独自跑去领略这点子古色古香,靠在栏杆上从堤边杨柳荫里望滟滟的湖光。晴有晴色,雨雪有雨雪的景致,要不然月上柳梢时意味更长,好在是不闹,晚上去也是独占的时候多,一边喝着热酒,一边与老堂倌随便讲讲湖上风光,鱼虾行市,也自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愉快。”让徐志摩伤心的,是原本富于村野情趣的楼外楼,也进行了

“精装修”,“这回连楼外楼都变了面目!地址不曾移动,但翻造了三层楼带屋顶的洋式门面,新漆亮光光的刺眼,在湖中就望见楼上电扇的疾转。客人闹盈盈的挤着,堂倌也换了,穿上西崽的长袍,原来那老朋友也看不见了,什么闲情逸趣都没有了!我们没办法,移一个桌子在楼下马路边吃了一点东西,果然连小菜都变了,真是可伤。”这么多年过去,楼外楼还在继续变。

雕花木窗该换成塑钢窗了吧?芭蕉扇变成电风扇,再变成中央空调。楼外楼,再这么下去,就差改卖西餐了。

难怪汪曾祺要为在楼外楼,不再能吃到那道传统菜醋鱼带靶,而怅然呢。

这不是楼外楼的过错。其实,西湖在变,杭州在变。连许仙与白娘子相遇的断桥,都早已经变了。

我查阅改修前的断桥照片,桥身是高耸着的,两侧布满密集的台阶,桥中央好像还有凯旋门一样的石牌坊,一看就令人浮想联翩。

可在1923年,就给断桥动了

“大手术”:“断桥在白堤北头,为外湖与后湖———俗名北里湖,即白堤西孤山北之湖———之交通路。桥基旧甚高,嗣修白堤汽车路,将桥铲平改修,故桥身甚低,与平常桥无异,使断桥之名不副实,交通便利矣,未免杀风景也。历史上、文学上最有名之白堤,修成汽车路,为大官,巨绅、富商及纨子弟谋便利,带上许多俗恶尘氛气……”(王桐龄语)在另一幅老照片里,断桥上的石牌坊已拆除,台阶也被垫平,桥栏杆一侧甚至竖起了一溜电线杆,一直延伸到整条白堤。

断桥被修改成大马路,许仙若站在路边,你不会觉得他在等命中注定将出现的娘子,还以为是一位

“白领”在招手叫出租车呢。到某一天,《白蛇传》的故事也会失传吧?

楼外楼卖的都是大菜。其实,杭州小吃,一直蛮有味道的。据克士先生介绍:昔时杭州街尾,晨昏多有小贩穿行,挑着叫食担,曼声高唱

“黄条糕!薄荷糕!条头糕!水晶糕!方糕!松子糕!……”仅做早点的糕就多达十余种,更别提还有豆浆担、油豆腐担之类。

杭州真厉害。所谓叫食担,是靠叫卖的,“声调抑扬,响彻里巷,与姑苏早晨之卖花声,上海早晨之卖报声,同一点染地方习俗……”苏州卖花,上海卖报,杭州卖吃的,由此可见这三座城市风格上的区别。

杭州,不那么热衷于

“形而上”,对口腹之欲却非常重视,认真对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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侃遍中华美食:《闲说中国美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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