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记忆,四年忘却》三
老孙和田晓安第一次约会选在一个99路公共汽车站,学校后门的那个。那儿人多,好避开同寝室的人,免得被人说的不仁不义。当然,老孙自打进了学校,也没见谁有仁义,把女孩拱手让人。99路音"久久",是否吉祥?不知道。学校后门的马路正在开膛破肚,卿卿我我的男女们只好双双携手越坑而过,就恨没有"绝代双骄"飞檐走壁的本领。混乱的街景似乎并不妨碍大学生男欢女爱的祥和气氛。城市的各个地方都在疯狂地大兴土木,脚手架和大吊车构成粗犷的天际线景观。领导说了:3年大变样。昏睡百年的土地在3年里就要来个总清算!乖乖咙的咚,如果刘邦能够借尸还魂,怕也要改吟某歌为:大风起兮尘土飞扬!!他等她的时候忽然想起,这个女友的结识居然是和"蹲坑"有关。他想,见面说些什么呢?还是别提王静的好,免得大家尴尬。这时,有一个长头发的高个女孩买了鸡蛋饼走过来了,头发飘逸得旁人忍不住要伸魔爪摸一把。老孙满脑子想,这是不是王静呢?但是她看也没看老孙就走过去了;还有一个大眼睛,穿着花格子的长裙子也很嗲……跟田晓安见面,我怎么老想着王静呢。他看见摊鸡蛋饼的乡下男人在擤鼻涕,擤完鼻涕手往腰间一抹,就接着摊饼,一个满地打滚的小孩抱着他的腿,嚷嚷着什么,乡下男人不耐烦地或许是下意识地蹬了下腿,想摆脱小孩,但没有成功。他在路灯下面喂蚊子,等了许久,田也不出现,老孙都变得有点失望了,他正要转过身去,却看到她扎着马尾巴,背着小水桶模样的包,两只眸子盯着他,立在他对面不动,淡淡地说,孙庆虎,你好。两人并肩沿着校园边的邯郸路走,1991年的初夏,已经有一些民工男女朋友也正沿着校园边的邯郸路散步,走着走着就混在一起了,田晓安说,早就看到老孙站在那儿了,只是很骄傲的样子,和平时寝室里的不一样,她等了会才上来。老孙一上来还和她说一点诗歌和文学,等走到嘈杂而乱糟糟的五角场,就再也没有心思了。五角场有很多人在练摊,一个40来岁尖下巴骨瘦的中年男人的摊位上挤了好多看热闹的人,他专卖男女内衣。他的促销就是一种杂耍和当街献丑,他把一条女式三角短裤穿在牛仔裤外面,裤裆弄得鼓鼓囔囔的,象个种猪,手上还挥舞着一条平脚花短裤,掠过围观人群的头顶上方,口里忙着的是吆喝,他看见老孙和田晓安两个大学生样子的人走过,还冲着田晓安大喊了一下,喂!女学生,这里的短裤比店里都要便宜,款式不错呀,买条回去!窘得田晓安脸上一阵青红,眼睛全是怒色,抿紧嘴,干脆利落地说,我们回去吧!再也不记得那晚两人说了点什么,往回走的路很长,两人无话。好象,她随口问了他一句,这辈子最想去哪里?老孙眼里一片空白,随口说了句,西藏!他不知自己的嘴里怎么会冒出这么个地名,其实,那个时候,他连西藏在哪里都不是很有概念。第一次约会其实并不象很多书上写的那样激动人心。他还记得,那晚,她似乎用了一点点香水,隐隐约约,若有若无。后来不知怎么让李风华猜着他俩的事了,他一边倒水洗脚,猴着腰,一边问,田晓安怎么样?老孙躺在床上,眼睛盯着天花板,说,挺沉静的,有点内涵,可惜长得普通。李风华用力搓着自己脚底板上的老皮,如雪花般飘落,抬头说,我看你还是别做那王静的梦啦!某个晚上,李风华破例早回来,他斜躺在老孙的床沿上,把脚翘在枕头上,告诉你一点关于田晓安的事吧,老孙哦了一声,把身体倾过来。他神秘兮兮地说,她的同乡是化学系的,说她是潮州地区当年的高考前十名,父母都是潮州老街上的知识份子,只是两人向来很隔膜,对她也很冷淡,她的性情从小就与众不同,有时几乎精神可以不为外界干扰,可能只有这样的人读书才会好。她的名字里有一个"安"字,那是因为潮州古地名叫潮安,他父亲取了这个字,颇有寓意。据说她很小的时候,吃饭时自己的那双筷子别人绝对不能用,作上记号要单独放开。十岁那年,她妈让她去街上买酱油,走过潮州最高的一个百货大楼楼下,正巧有人自杀,从30多米的楼顶上跳下来,"嘭——"径直撞死在水泥马路上,离她才三米多,血流了一地,脑瓜子都开了,她只是斜着眼淡淡地看了一眼,一点也不紧张,接着去买酱油,回到家,她先把零钱一五一十地找给当政治老师的妈妈,又去看了半天书,到了吃晚饭,才跟她妈轻描淡写地说,看见一个跳楼的,摔死在她脚边上,脑瓜子噗地破了,血这样这样。那语调,据说,听起来跳楼象是极其常见的一种运动似的。老孙把脚搁在李风华的肚子上,觉得有点意思。放假前,两人又无声无息地见了几面,似乎还没有产生要将关系发展下去的热情。过了一个漫长的暑假,炎热让人们神情沮丧。开学时,凉风过来了,校园里跳跃着一股鲜活的气氛,老孙似乎要把田晓安给忘了。两个月不见面的女生都变化不小,一些女孩有焕然一新的感觉。听李风华说,开学第三天,赵铁牛在9号楼的门口,终于看到了法语专业的王静。本来他也不知道那站着等人的人就是王静,他正拎着热水瓶往食堂去泡水,听到有对面的女生走过,打招呼,王静啊,好久没看到你了。那王静也笑着回答,是啊,我现在不住这里了。他忙扭头去看,据李吹嘘,她长发及肩,随风轻摆,居然还穿着凹型低胸的紧身上衣,这在学生中似不多见;他说感觉她个子很高,腰细得看的人忍不住要伸出手去揽住;的确很美,越看越美的那种类型,以至于铁牛兄怔怔站在那儿不走了,忘了扭转自己的脖子,脖子居然别住了。(后来几句明显是李风华转述过程中添上去的。)他说,回寝室的路上,赵铁牛搜肠刮肚,想用一句唐诗来形容他所见的王静,竟黔驴技穷。饭后入厕,蹲坑很久不得轻松,突然灵光一现,冒出一句杜牧的"楚腰纤细掌中轻"来,激动的浑身颤抖,顿时轻松欲死。当然,这只是听说,老孙还是没有机会看到那王静。后来去问赵铁牛,他说他最后也没看清那人到底是不是王静,李风花尽爱添油加醋。但校园南京路上的风光毕竟"不与四时同",多数女生似乎都增加了世俗的美,如英语专业的很多女生都修了眉毛,细长上挑;连系里唯一的女同胞李美芳也穿了件超短裙,屁股弹子越发鼓鼓,象掷铁饼的非洲田径运动员。靠,这不是要把全系七十多号光棍往死里整吗?!天大热,衣服恨不能扒光,自然的发情期光临的那一刻,看到街上流动着的光鲜,你会为没法解决而犯罪!李风华说,意大利西西里岛的男人制度特科学、特人性、特让人羡慕,他们的父亲带着18岁的男孩去一趟"国立"妓院,孩子就算正式长大成人了。深更半夜,多情的六号楼力学系男生发情似的大喊大叫。摊上管学校风纪的老侯值勤,常常晃着手电筒,一个寝室一个寝室挨个儿敲过来,啪啪把门拍得震天响,喊,驴叫个啥!驴叫个啥!早点上床睡觉!!男生们就轰地一声噪响,有人尖了嗓子,用余姚口音驴叫一声,上(sang↗)床(sang↗)!困(kiun↘)觉(gao↘)!!接着又是轰地一声,因为在江浙很多地方,怪声怪调的"上床"、"困觉"都是**的代名词。那阵子,人变得很躁动,宛如体内蹿动着一种无法控制的火焰。无名火一上来,老孙就要和李风华嚷嚷去大操场上演行为艺术:裸跑。嚷嚷裸跑总归是嚷嚷,最后当然谁也没有这个勇气。后来,直到有一天,天实在太闷热,知了都懒得鸣叫,蚊虫叮人软得象十年夫妻接吻一样毫无气力,没有任何降温设备的寝室变成了个大烤炉,趁着窗外暮色四合,甬道上的人丁稀少,寝室里一时无其他人,两人相互叫嚣着壮胆,接着就砰地恶狠狠关了门,脱掉裤子,"裸跑喽!裸跑喽!"光着腚在室内绕着一张破桌子跑了两圈,四条大毛腿吧唧吧唧,屁股白花花的,嗷嗷怪叫了一阵子,怎么看都象是两只正被烘烤着的、走投无路的乳猪。凭此,他俩对外吹嘘:玩过行为主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