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记忆,四年忘却》六十四(2)
在消失的空间里,他还隐约记得那位小姐穿了一条天蓝色的绣花的小小的三角裤,绷在臀部,象青花瓷器一样好看;她白花花的、以原始状态横在面前的时候,老孙脑子里老是浮现壮丽的诗篇:"
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欲与天公似比高。
午夜过后,老孙突然被推醒,他揉着眼睛,那个外来妹的粉白无血色的脸凑在他脸上,快!
快!
快起来!
什么?公安要来查房了,快!
老孙一脸颓然,他想,还是把我抓去吧!
这时房门也咚咚咚敲响了,赵铁牛在外面驴喊,老孙,快开门,让我进来!
门一开,那个外来妹用枕头捂着脸就往外面蹿出去了,赵铁牛骂着娘,喘着气闯进来。
这时,走廊外头全部是凌乱的脚步声。
一个明显是公安的声音,吼道,跑!
跑!
我看你往哪里跑!
一个女声的尖叫,是山东口音的:当心,有个摄像的哪!
呀——,跑!
跑啊!
——现场捉住女子胳膊的撕拉和得意的代表权力的嗓门。
赵铁牛喘着粗气,不知是紧张还是气愤,一把拉开窗,老孙这时才看到他和自己一样只穿了条裤头。
望着窗外黑乎乎的夜,赵铁牛说,跳吧!
老孙恍然如梦一样地往外探了一下头,说,我们在二楼呢!
你疯了!
抓住就送到青海格尔木劳动二年!
你去吧?!
老孙说,那敢情好,我正不想呆这个鬼地方呢!
赵铁牛爬到窗上,两条腿探在外面,屁股和双手撑着,骂了句娘,接着说,鬼子进村捉八路八路都是这样跳的!
说外呼——地跳了下去。
隔壁的搜查声音传过来,明显就要轮到这一间了。
老孙手里抓了件小东西,两条腿也一样探在窗外面,屁股和双手撑着,刚骂了句娘,这时门被一脚踹开了,一个男的大声吼了句,这里有一个臭小子!
你敢跳!
??老孙说,八路进村抓汉奸汉奸也都是这样跳的!
说外呼地跳了出去。
……第二天,天好得出奇,太阳照耀着老孙微微涨疼的太阳穴。
他和赵铁牛穿着裤头,茫然的站在街头。
他们想起昨夜的忙乱和惊慌,落魄和不安。
他想起酒后那张陌生的床上,顿时感到肮脏,一种翻胃的恶心。
那夜的迷离与光晕一旦暴露在阳光下,尽是如此残破。
他看了看自己昨夜慌乱中跳窗时手中攒着的东西,竟是一条银色绣边的女子短裤。
他对赵铁牛说自己去办件事,他揉着眼睛。
来到青浦县最大的一个邮电局,邮电局里寄包裹的人不多,在鲜红鲜红的毛体大字"
为人民服务"
的标语下面,老孙神情专注、一丝不苟地用硬木盒包扎着自己的寄品:那条散发着青草味的、绣花的小小的三角裤——怪异夜晚的纪念,他在木盒表面写上地址:上海茂名南路1313号秋水居美国希立族·脱奥力特宝设备制造有限公司上海代表处陶小澜收。
老孙把包裹递给邮局工作人员的时候,不由得再抬头看了一眼"
为人民服务"
那五个行书,觉得这几个字写得遒劲、有力,象春天绽开的花朵,象程咬金手上舞动的板斧。
他拍着手,脸上露着诡异的笑容,象个淘气的孩子一样离开邮局。
拍手的那一刹那,他忽然发觉自己有点点变态了,象这个城市里的多数人一样。
以后的几天,他都在大脑中模拟陶小澜收到包裹、打开时的惊讶,恶心,愤怒,或是怀疑,冷漠,她清纯明亮的眸子一定睁得很大,象《音乐之声》里的玛利亚,她的下身或许还穿着一条暗红格子的长裙子,配一条洁白的长袖衬衫,看上去一准象个无知的女大学生;他模拟她的思想,她或许会进入无边无际的推测,她或许猜不出是谁从青浦县给她寄了这个,但她也或许一下子就想到谁。
那推测象一台时时播放的黑白电视机。
想着陶小澜纯洁柔和的脸,可能会流露出表情,或者可能什么表情也没有,——把东西随手丢进字纸篓,象平常一样圈着手凝望着窗外。
——她总是自由驾驶着一切,不戴枷锁。
老孙一点莫名的欢欣便也消失在冰冷的空气里了。
他站在路口,突然停住,对自己说,八路没有捉住,汉奸也没有捉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