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正一个人享受着天地安宁,忽闻林子里有细微的声响,这动静好似无意却又断不是林中野生之物,赛罕那狼一样的神经立刻警觉,悄然起身,冲着不远处吃草的飞雪豹打了个手势,马儿会意,轻轻转身提了蹄儿没入林中。
赛罕从靴中抽出匕首,寒光一闪扣在腕下,寻着那声响,悄悄潜入林中,皮靴踏在草丛中只若蜻蜓点水,不着一丝声响。
走了不过数十尺那声响突然没了,赛罕一蹙眉,寻看左右,密林中一条小溪蜿蜒而过,溪水边花草虽败,仍是蓬蓬杂杂、相互遮掩,几乎藏去那细细水流的踪迹,花草该是都倾向水边长才是,为何有的草七扭八歪倒得这麽奇怪?赛罕走近,蹲下仔细查看,果然,那隐约可见的痕迹正是马蹄印,而且是打了马掌的蹄印。
寻着那蹄印,赛罕又往林中深去,树木交错越走越密,却那前方突然有了开朗的光亮,赛罕估摸着将是要有空地出现,若他猜的没错此地便该是那马匹所往之处,遂离开那痕迹迂回至另一端,上前几步纵身一跃,展翅的飞燕一般轻轻落在一株老树上。
粗壮的老树撑开结实的枝干稳稳将人接住,宽大的树冠将他掩得严严实实,举目望去,那空地之上竟是一座六个哈那大小的帐篷。
看那帐篷的架木、围毡皆像是大营之中安紮不走的架势,外罩装饰也极是华丽讲究,赛罕一皱眉,此地断非贼人刺探之所,否则这也张扬得太过可笑了,可这又是哪个部落的?怎的把这样一座华帐建在如此隐秘的地方?难道说……
赛罕正独自纳罕,那帐中忽然有了动静,赛罕生就极为敏感的听觉,冬日狩猎,常能靠着听力辨别几十里狼群的方向,此刻仔细听,辨得是人的说笑声,有男人也有女人,再细辨,那声音……赛罕立刻咬牙,王八犊子!这麽淫荡。
只当自己撞了晦气,碰上有那怪癖的富贵老爷在此风流快活,正是要撤,帐帘突然打起,跑出个只着了薄纱,几乎是半裸着的女人,赛罕赶紧往後撤身,心道这女人看着面熟啊?低头仔细一想,哦,好像是五哥手底下一个副职的女人……不对啊?她家男人哪来的银钱撑得起这麽豪阔的帐子?
赛罕这边想不明白,那边的女人已是娇滴滴笑作一团,两条光腿拖着皮靴,边假意跑着边往後看,直是勾引身後的男人,再一打眼,赛罕差点没笑出声儿来,那追在女人身後全身赤裸的男人分明是阿日善那厮,心骂道,好你个老小子,也不怕冻坏了那物件儿,再也行不得事。
赛罕一时想笑、一时要忍,脸上神色好是辛苦,不是撞上这丑事有多尴尬,只是想着阿日善这厮居然还有人愿意与他偷情,真是天大的笑话。
笑归笑,不管怎麽说阿日善头上顶着一堆的衔儿,虽说他断不敢跟前线打仗的人争高下,实则赛罕的名头还是扛不过他,想那厮荒淫无度,何时在乎过旁人的耳目,能躲到这僻静之处,那跟他鬼混的八成都是有男人的主儿,能不撞上尽量别去触那霉头,遂赛罕不动声色,悄声离去。
只是那帐子像设在此地有些日子了,一看就是撑着过冬不打算拆卸的,原本还想下次带着季雅予来瞧瞧,逮只兔子给她玩儿,如今都不提了,赛罕心恨,这地方真算是让他给糟践了。
出了林子,一路马儿悠闲,待回到大营中已是下晌过半,赛罕刚扔了马鞭,阿木尔就迎了上来,低声禀道:「主人,大姑娘在帐里等着您呢。」
「哦?」赛罕听着新鲜,他与诺珠虽十分熟识,却断没到了私下互访的地步,遂问:「来了多久了?」
「晌饭後就来了,奴下回说主人不知何时回来,还请大姑娘先回,可大姑娘不应,只叫了茶,一个人坐着,两个多时辰了。」
「哦。」
进得帐来,就看到桌边坐着的女人面色郁郁,与那一夜的高歌热舞状若两人,显是有心事,赛罕轻轻嗽了一声,她竟还无察觉,直到人走到跟前儿这才醒了神。
「找我何事啊,五嫂?」
诺珠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叫错人了。」
赛罕撩袍子落坐,不置可否地笑笑。
闷声吃了个亏,诺珠再打量这虎狼兄弟中最狠的角色,不觉咬牙,看这一张阴冷的脸、看这一副目中无人的德行就能想得出为何沦落给兄弟们打杂的是那钦而不是他,这些年不知那钦是如何忍耐,也不知那些哥哥们都是怎样高看老六,什麽好事都先紧着他,什麽遭罪的事都是老五顶。
旁的军机大事也就罢了,女人家她不懂,可如今他好不容易有个可心人,这厮竟又来了,这可还要脸不要脸?
这麽想着,诺珠的气就不打一气出来,一张口就十分的冲,「你跟那哑丫头是怎麽回事?」
赛罕一挑眉,「什麽怎麽回事?」
「你少跟我装。」诺珠厉声道:「昨儿夜里我亲眼瞅见她从你帐子里出来,回去後悄悄儿蒙着被子哭了一夜,老六,你明知道她是与你五哥定了亲的人,按理就已经是你嫂嫂,怎的这麽不知尊重?」
赛罕被这一通抢白略是莫名,随後微微一笑,「五哥好福气,这是五嫂替他来讨女人了。」
「老六!」
赛罕抬手斟茶,语气极淡,「你何必在我这儿贤慧,出门往後营去,找到五哥该嘘寒该问暖才好使劲儿。」
「你怎的这麽不知羞耻?那是你的嫂嫂,你……」
赛罕终是不耐,「什麽嫂嫂,我这里如何不关你的事,往後少往我这边儿哨看。」
「你……」诺珠知道这六狼不近人情,却万没想到他竟然这麽无赖,「那天你大哥、大嫂的话你没听着还是装糊涂?你五哥好不容易有个可心之人,你就这麽不知尊重,先不说你可於那哑丫头有半分真心,就是这正当口弄得不清不楚,他二人若是因此生了芥蒂,你可安得下心?」
赛罕气笑了,「诺珠,你是不是想学三嫂啊?」
「逢了你们这兄弟,不过都是可怜的女人罢了。」
赛罕哈哈大笑,「我就知道,错啦,反了。」
「嗯?」
「我是说,你学三嫂学反了。」
「你说什麽?」诺珠一头雾水,她之所以有今日之举,心疼那钦是一则,金帐那边的太师夫人也确是行下了榜样,体贴男人体贴到了心窝里、骨头缝儿里,他看上谁就给他谁,到了今日他心里最重的还是她,这怎的到了这兄弟口中竟是反了,什麽反了?
赛罕亲自斟了杯茶给诺珠,「诺珠,你想跟五哥只管去疼他的人,旁的歪心思千万别动。」
「我疼他有什麽用?他疼的是那一个。」诺珠脸色只略暗了一下,就又冲赛罕道:「老六,究竟怎样?我今儿来了就得要句实话,你倘若浑不知臊,别怪我捅到你大哥、大嫂那儿去。」
「好,我告诉你。」赛罕嘴角略略一挑,「她是我的女人,当初五哥从我身边夺走,如今他得还给我。」
诺珠心中不是没有疑过,那哑丫头来的时候就神智散,心酸之极,那钦说是他的旧识,可却是从探马营带了来,怎麽说都说不通,如今看来,果然是狼在前,他在後,此刻从赛罕口中真真儿地听来,诺珠还是有些懵,心里竟不知是该高兴还是不高兴。
「诺珠,我知道这些年你等五哥等得苦,我不敢替五哥说娶你,我只能说我尽快带她走。」
「老六,他们的婚事……」
「放心吧。」
话到此,诺珠知道多问也无益,此刻的自己还不如赶紧退出这浑水,姊姊说大事不论,此番的亲事老五势在必得,可诺珠看着眼前这个男人,既敢认就敢做,这结果实在难料。
起身告辞,未再多言语,走到帐门口,诺珠又回头。
赛罕在身後拱手,「五嫂,往後是妯娌亲,还望五嫂多照应。」
她艰难地点了点头,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