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真是意料之中,木仁不由微微一笑,「那我来告诉六将军,那女子长得极是清秀,一双困酣娇眼含愁盈泪,楚楚动人,说句不妥的话,尤物一个,水灵得扎眼呐。」
「军师何意?」
「六将军知道我曾求师江南,若在下记忆无误,这女子的口音该是吴越之地,断非北方边城。」
「哦?」
「深入腹地,千里劫持,若非佳人绝色,托瓦又何须这番周折?」
赛罕眉头一拧,「你是说吉达见色忘义?」
知道触及这英雄最不屑顾之事,木仁陪笑,「不如说一见倾心,怜惜於危难,又加之情动,热血男儿难免起了护卫之心,错是错了,可他也是深知六将军并不真要那些女人才敢如此行事,不该是有别样阴谋。」
闻言未动,赛罕鼻中冷冷哼了一声,他并非不解人情,男女之事自认通透得很,知道为了那一个腻人的情字,男人女人都有下作的时候,只是他却绝不能相信这能让一个历练血战、忠肝义胆之人沦落到如此欺令背主,不惜以命相护的地步。
「若果真如军师所言,我成全他,赏个全屍,留给那女人一个坟头祭奠,若再探出事有隐情……」赛罕慢慢站起身,脸色阴沉,逼得眼缝狭长,「本将军定将他碎屍万断!」
木仁闻言也赶紧起身,「六将军打算如何试探?吉达是条硬汉子,最崇敬之人便是六将军,这一回审夺了命都未……」
「我自有办法,来人。」
「在。」
「那女人何在?」
「回六将军,连同那婴孩一起看管在马棚中。」
「即刻拖出去喂狼!」
「是。」
千里冰雪,狂风肆虐,草原无遮无拦被抹没了方向,只余一片混沌。
五将军那钦单身匹马一路奔来,身上的厚皮袍早已汗湿浸透,凝成冰砣,他一双眼睛血丝密布,茫茫雪雾中努力辨着前路。
草原地广,丰美富足,养出马背族人猛壮慓悍的身体,也滋出勇敢好斗、蛮强霸道的性子,部落纷争,挑衅中原,年年月月战火不断,几年前他兄弟六人趁乱起家,战至今日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统一草原,平出一方天地。
虎狼六兄弟是草原的敌人和朋友送给他们兄弟的绰号,赞与恨不言而喻,如今三哥已稳坐瓦剌汗国太师之位,其余兄弟也都各掌要职,汗廷上下重权在握。
兄弟们多年苦心经营到如今之势实属不易,正是要强兵富邦、谋图大业,可大汗却时刻想着强人之利、进犯中原,中原之国的皇帝虽昏庸无能,中原边疆军队又岂是等闲之辈,扯锯战劳民伤财。
时机未到,不得轻举妄动,三哥只能从中小心斡旋,拖延和托瓦汗国的战事,更私下与中原暗中协定、寻求支援,两边奔走,腹背皆敌、如履薄冰,可谁曾想这般艰难所得却因两个月前一场大变故险些断送。
一切都在未知之中,几方力量微妙牵制,战事一触即发,一个月前木仁就令赛罕的探马赤军偃旗息鼓,驻地休息,赛罕却悄悄掐断联络,铤而走险,待到几个小部落的汗印都堆积在金帐案头,才知道风雪中他的肆意妄为。
黑暗与白雾劈头盖脸,冰冷僵硬中距离早就模糊,手中马鞭急催,直往前奔,此刻只凭那忽地加恶的风声方觉出地形有变。
依着白天行程路线的推断,那钦约摸着是快到了,喀勒部位於草原最北边,这不足几千人的小部落外临一片丘岭之地,此时的风恶可能正是山势相逼所至,果然又往前走了不足半个时辰,影影绰绰已是看到散布的毡帐。
一路风尘,目的地就在眼前,可那钦的心却越揪越紧,风明明是北面逆他而来,却怎的除了放肆的呼啸,一点人声都不曾送过来?老六狠,刀箭不留人,厮杀後的营地这般安静真让人毛骨悚然。
「啊……呕……啊……呕……」
风中突然传来此起彼伏的嘶号,那钦猛一惊,死死勒住缰绳,再辨,稚嫩、狠蛮,那看见猎物饥饿到眼睛发绿的疯狂清晰入耳,如此风雪天哪来觅食的幼狼?不必细寻思,这定是老六私藏的那一群狼崽,只是夜半时分,怎会在这个时候喂食?
掏出怀中的金箭高举过头,那钦掉过马不往汗帐,寻着狼声而去。
不及营地,身旁已是悄无声息地多出两骑人马,这是探马赤军的流哨,那钦虽是一袭黑衣暗夜不辨,可手中那枚大汗金令却看得清楚,因此哨兵并不阻拦,却也没有放任而去,紧紧随在了身边。
狼声来自营地背靠山林之处,快马而至,一路上除了银白的雪地依然少有人迹,两旁的毡帐难得见灯,鬼火一般零星燃着几处火把,一个个坟包似的阴森。
不是头一次进赛罕收拾过的地方,此刻的那钦根本顾不得细察其中的诡异,心里的火已是随着那一声狂似一声的狼号腾了起来,只道万不可再见那血肉嘶咬的情景,否则老六,你万死难辞。
「五将军、五将军!」这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号彷佛从地狱里爬了出来,惊得那钦猛勒缰绳,马蹄直立高扬,险是连人掀翻,那钦定睛寻去,才见不远处一人赤裸着上身被摁在地上,此刻奋力挣扎着抬头,一张脸在火光中狰狞扭曲。
「吉达,这、这是怎麽回事?」
「五将军、五……」一句未完,嘴已被人强勒上了绞带。
「住手。」
那钦跳下马大步上前,端起吉达下巴,一把扯掉了他口中的绞带,旁边负责扭绑的人虽都不曾松手,却也绝不敢拦,这麽近,他们都认出眼前这是何人,此人头上虽只顶了左翼大将军麾下一个千户那颜的头衔,却是这虎狼六兄弟最关键的联络之人,也是与探马赤军大将军赛罕最亲近、亲近到常拳脚相加的那钦。
「说,怎麽回事?」
「五将军,末将犯下大罪,万死不惜,只求五将军救下那狼群中的女子,她是托瓦从中原抢来的,是个清白女子,五将军,藏匿之事皆是末将作主,与她无干,孩子,还有孩子,那不足月的婴孩何罪之有!」
吉达这一番疯癫般的嘶喊,听得那钦一头雾水,且不说老六身边这最亲信之人是如何犯了死罪,就当这罪属实,按着老六的性子定是一刻不能等地将他剁碎了,此刻怎的留人在雪地里疯号?还有那什麽女子和婴孩,老六又何时狠毒到开始屠杀妇孺?
「五将军、五将军,她是个汉人、她是个汉人,十六岁的姑娘,就算是有天大的罪过,也不能就这麽喂了狼,求五将军、求五将军好歹给她留个全屍,五将军……」
衬着雪地看到吉达嘴角边挣出的血迹,声嘶力竭彷佛要把他的心肺都喊出来,那血肉撕扯的一幕又拖到了眼前,那钦推开吉达飞快上马,哪还顾得什麽因由,当务之急是狼口夺人。
不过是百尺之距,群狼嘶号却似越近越急也越多起来,那钦边努力在好不容易出现的光亮中寻找人迹,边仔细辨着狼声,还好牠们虽饿到极点,却还没传来分食的声音。
来到近前,正见几个人围拢着一个长袍女子在抢夺一个包裹,老六手下的人向来只有动作无有声音,此时这混乱的场面只听得那女子凄惨尖利的叫声,火把下,冻得青紫的面孔,白袍乱发,如风雪中的女鬼一般。
「住手,都给我住手!」
这一声喝投在风中显得很是微薄,人群片刻不曾停顿,倒似更狠了力道,那女人死死搂在胸前的包裹被扯开了一角,露出一只小小裸白的手臂,落在眼中那钦似被针扎了一般,马鞭用力甩过去,「谁敢再动,我揭他的皮!」
人们一愣,不待反应,不远处已是又追来一骑人马,「六将军在此,都即刻听令。」
闻听是军师木仁,撕扯的人都顿时住手、俯身单膝跪地,被松解的人趁机背过身,拔拉开围阻逃进黑暗里。
「姑娘。」
见那钦紧追而去,木仁也赶紧策马跟了,「五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