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不知是这逃命的力气本就不比寻常,还是这一身灰白的袍子过於宽大,那女子迎着风,疯了似的奔命,甩着飘起的衣襟竟是飞一般,那钦骑马追赶,到了她身边想俯身将她拽起,竟是拖她不住。

眼看着要往林子深处去,黑漆漆什麽都不见,那钦不敢再耽搁,从腰间扯下套马的绳索,轻轻甩出去将人拖住,一锁紧,她即刻滚倒在地,重重的一声。

担心那襁褓中的婴孩被压伤,那钦赶紧下马蹲在身边,「姑娘、姑娘。」

一手刚刚触及那身体,忽见地上被锁着的人猛地抬身,回头一口咬住他的手腕,「啊。」

她拚了命,即使是那钦那已经冻得没什麽知觉的手依然钻心地疼,她被绳锁套着,这是她唯一的武器,却也只能顾及一边,那钦腾出一只手,一把掐住她的脖颈,卡住气道,不消用力,她就没了动静。

她软了,那钦这才将人翻过去,把那襁褓从她怀中解下,七尺男儿多年征战厮杀还从未抱过婴孩,这一刻襁褓在怀,这麽轻、这麽软,一点声响都没有,他略一僵,站起身递给跟上来的人,「拿去看看还活着吗。」

低头见手上有血迹,刚才她并未咬那麽深,这难不成是那女子的血?回头再看那昏迷的女人,面朝下冰在雪地上,只能看见零乱的长发和赤裸的双脚,那钦吩咐道:「抬回去。」

「是。」

正待牵马往回,木仁迎了过来,「五将军。」

实则那钦头上并未有将军头衔,怎奈其他兄弟五人都有,如今之势,世人虚承也好、亲近也罢,都以他兄弟排名尊称那钦五将军。

「五将军,六将军此番倒真不是……」

「杀了多少?」

「喀勒……整个守卫营。」

「什麽?要你何用,他人呢?」

「在汗帐……五将军、五将军!」

眼见那钦大怒之下翻身上马,直冲营地而去,木仁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甚是尴尬,这一路违令征伐他知道早晚是兜不住,可毕竟也是计划之内,又有胜仗与汗印在,於大汗来说便是足够,却万没想到竟是惹恼了向来对赛罕信宠有加的太师,一面派了亲兄弟那钦只身而来,一面又带来了金箭,看来这一回的责罚远不是金帐请罪这麽简单……

「老六!」

远远从帐外传来一声怒喝,火堆旁的赛罕挑了挑眉站起身,舒展舒展筋骨,摩挲一下肠胃,折腾这半夜还真是有点饿了。

早就接报说五哥那钦到了,他没去迎,心倒宽松,兄弟里这位哥哥与他最是亲近,打小惹祸後挨打受骂都替他担着,不过扭过头来就是一通死踹,他是被五哥踹大的,也是被五哥护大的,这一冬的征伐原本是打定主意要金帐下领罪的,听五哥这一来,想必是已然祸消,倒省了他的事了。

「老六!」

帘子打起,风风火火,当真是带着风也带着火。

「五哥来得真是时候,咱……」

「瓦剌汗探马赤军首领大将军巴勒莫.赛罕听令。」

正当陪笑的赛罕一怔,可看着那钦手中的金箭,略犹豫了一下,屈下单膝。

「太师有令,命你探马赤军从此驻紮喀勒,没有大汗金箭,不许离开半步。」宣罢,那钦将金箭用力摔到他身上,「违令者,裂刑。」

前方已无路,歇歇也无妨,赛罕低头去寻那箭,不觉身上被狠狠抽来一鞭子,劈头盖脸,毫不惜力。

「公事论罢,论私。」那钦恨得青筋尽爆,「三哥吩咐不能屠营,你怎地又拿人喂狼?」

「屠什麽营?不过是该杀之人。」赛罕一面应着一面要起,冷不妨又一鞭下来,抽得他一激灵,随手一抬略挡了一下。

「闭嘴!两军战,兵从将令,败已败也,何必斩草除根?你嗜血成性,一路走一路杀,便是一日行满天下又当如何?孤家寡人,何谈大业。」

「我说了,我杀的是该杀之人。」赛罕拨开鞭子站起身,足高过那钦半个头,「我不杀他,他杀我,留下仁义赔了命,再有甚大业也只能烧成纸钱了。」

「你……」看他这一副心平气和又理所当然的样子,那钦只觉自己在三哥面前为这厮求情实在是多此一举,「该杀之人?那我问你,是怎样天大的罪过让你把一个弱女子扔进狼群?你可知她怀中还有个月把的婴孩?」

「哦。」赛罕淡淡应了一声,又挑挑眉,「不是没死吗?」

「我晚来一步还了得。」

「了不得。」赛罕边应着边拿着金箭左右瞅瞅,帐子空荡荡的实在没地儿搁,只得别在了腰间,「原本在审一桩案子,让你这一搅,哪里还了得。」

「什麽案子?吉达?」那钦冷笑一声,「当日大哥就说,老六的手只管由了性子攥紧,若是一日吉达都耐不得,那便是老天都不容了。」

「啧。」赛罕稍是不满,「我攥我的人,关老天甚事?在我手里就安生待着,想反就得想好被摁死的下场。」

「反?」那钦问得毫无意外,「他可是投敌?」

「他敢!」

「可是延误军机?」

「那倒也不曾。」

「既如此,再是前线战场军纪如铁也并非全是死罪,这生死弟兄究竟犯了哪一条?」

赛罕正色道:「不是军纪,是男人的规矩。」

「呸!」那钦狠狠啐了一口,「你这规矩真是多如牛毛,不犯才是怪,那又是什麽狗屁规矩?」

「他私藏我的女人。」

那钦一愣,顿觉哭笑不得,几时起这混帐老六开始计较女人了?果真是应了草原上的传言,悍狼嗜血,翻脸无情,杀人连个藉口他都懒得编。

看那钦错愕的神情,赛罕依然未觉自己的话有何不妥,「五哥,事出有因,你容我查清楚再跟你说。」

「哼,弄了半天还没查清楚,人却要先弄死了。」

「放心,今夜必得有个结果。」赛罕说着就往帐外道:「来人,将……」

「慢着!」那钦喝止,「天都快亮了,那女人已是疯癫不醒,今儿就算了,而後再做计较。」

而後?赛罕一蹙眉,心道若非你中途拦下,此刻许是已然逼出实情,这一放,各人都重有了思量,「而後」还有个屁用,想是这麽想,面上却不辩驳兄长,知道他人刚强心却软,那女人今儿是动不得了,只道:「也罢,你先歇着,我去去就来。」

话音未落,那钦一把攥住他的手腕,「既未投敌又不曾延误军机,单单是得罪了你这麽个男人,明日再杀也不迟。」

「五哥,你真……」

那钦不再多理会,只从怀中掏出一个一寸来长的小毡皮卷,压声道:「三哥的信。」

赛罕赶紧接在手中,看他甚是谨慎,那钦这才缓了声势,「你细细读,旁的都先放放。」

「嗯。」

从汗帐出来,迎着风,刚才气得发烫的头只觉一阵清爽之後闷闷地疼,那钦定定神,问候在身边的木仁,「吉达呢?」

「关起来了。」

「吩咐下去,没有我的话,任何人不许提审、靠近吉达。」

「是。」

「那女人和孩子如何了?」

「孩子有人照管,那女子现在医帐中昏迷不醒。」

「找人好生照看,是罪是恶,活了再说。」

「是。」

那钦正要抬步,低头又见手上残留的血迹,想了想,转身道:「带路。」

「是。」

一路走,那钦仔细察看,雪中的营地收拾得乾净俐落,人声静寂,老六向来如此,总是苛於之後的齐整,越乱越精,如今恢复得彷佛这一族人如一方尘土悄悄随风去,可见曾经是怎样一场血肉撕杀、生死之仗。

喀勒部落虽不大,可位处草原最北端,天寒风恶、野兽出没,族人不论男女皆是猛悍慓壮、力蛮善战,这麽多年多少部落纷争却少有人敢远涉喀勒部,如今这一块骨头终是被狼咬碎了,可谁又知道这残渣可当真收拾乾净?想起老六的话,那钦不由攥紧了手心的冷汗,也或许当真是不得不杀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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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女不侍二夫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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