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一病获新生】
寒冬腊月里,雪下了一整天,到夜里仍未停歇,长宁侯府後院大多已经熄了灯火,唯有一处还亮着。
青雀居厨下的烧水婆子还在忙碌,主院屋子里点着通明烛火,花香蝶舞的大幅蜀绣屏风後,丫鬟染香趴在床边,换下一块滚热的帕子。
红渠端着水进来,染香便下了床,将帕子丢在水里搓了搓,对红渠问道:「太医还没来吗?小姐这身子也太烫了,再拖下去可怎麽得了?」
染香和红渠都是长宁侯府大小姐身边的一等丫鬟,年纪约在十三四,全都穿着府里一等丫鬟的青衫绿腰带,看着就像是一朵朵由枝头发芽的嫩绿新枝儿。
红渠将水盆放在架子上,说道:「还没来呢。太太昨儿个就去给仁恩伯府的四小姐做全福人,如今不在家,门房的人套了车马去请,可也不知怎麽地就耽搁到现在,我去门房知会过了,他们说,若遇上大管事再替咱们催一催。」
染香是个泼辣的,听了红渠这些话就气不打一处来,说道:「这叫什麽话!你去知会过,就不知道再去找一回大管事吗,还需他们替咱们催?太太不在家,你就没了主意吗?虽说你是太太分来的,可大小姐平日里对你不薄,如今大小姐遭了难,你就是这样回报的?府里的人怠慢大小姐也就罢了,你居然也这般,大小姐的一片好心喂狗都比喂你强!」
染香从小伺候长宁侯府大小姐言昭华,红渠是後来太太赏的,若说亲近,小时候确实是染香和言昭华更亲近些,可红渠来了之後,她会说话、会讨好,得了言昭华不少赏赐,还为了她把同样是小时候房里伺候的青竹给打发了。
染香和青竹从小一起长大,共同伺候言昭华好些年,红渠顶替了青竹,染香本就不情愿,如今更看不惯她事事以太太为先的姿态,说起话来自然没有几句好听的。
红渠也不是好欺负的,当即回嘴,「染香你什麽意思!大小姐病了我也心疼,可我又不是大夫,能去门房问问就是顾念大小姐的恩情了,你心里有气,有本事找大管事、找太太去呀!跟我耍什麽小姐威风?我还不伺候了。」说完这些,红渠将手里刚刚拧乾的帕子又丢入水中,啪的一声,溅起水花来。她也不含糊,说走就走,连头都没回一下。
染香见红渠这样,简直气得想哭,可一想起烧得像是要熟了似的大小姐,到底没忍心撇下她,追出去找红渠理论,而是自己走到水盆前去拧帕子,给她换好了帕子,就亲自去找大管事说理去了。
言昭华昏昏沉沉的,手腕上有道不轻不重的力道,像是有谁在给她把脉;耳边满是乱糟糟的声音,似是有人在外面吵闹,鼻端嗅着一种十分熟悉的香料味道,这味道伴随了她十年,就算後来几年没再用却也不会忘记,她想要掩住口鼻,但身子酥软,全身像是着火一般,提不起半分力气。
她……不是死了吗?不是应该什麽感觉都没有了吗?难道这就是人死後的感觉?身边的吵闹声是魑魅魍魉还是阎王小鬼?身上像火烧,是阎王殿里的鬼火吗?
言昭华从来就不怕死,或者说,她还挺期待死亡的,不想再那样病殃殃、身体孱弱的苟延残喘,没有希望的活着。在那一生中,她虽然也有过几回争斗,可终究年纪太小,丧失了先机,糊里糊涂的受人摆布那麽多年,将敌人当恩人,最终换来背叛和一生的悔恨,她曾经想过无数次,就那麽死了算了,死了就可以解脱了……
一夜的煎熬,似乎把言昭华全身上下的水分全都给蒸发掉了,喉咙乾哑得难受,想发声却怎麽也发不出来,拖着似乎有些轻快的身子坐了起来,就看见她的床边趴着一个睡过去的少女,十三四岁的样子,梳着两个羊角包,容貌清秀,穿着青绿色的丫鬟衣裳,衣摆和领口处还绣着长宁侯府的字样。
看着那字样,言昭华更是百感交集,长宁侯府……是了,这丫鬟穿的衣裳正是长宁侯府一等丫鬟的服饰!
可……长宁侯府?!言昭华猛地一惊,抬头看了看四周,顿时整个身子彷佛掉入了冰窖一般,这房里的摆设,与她记忆中的闺阁毫无二致。
此刻她睡的紫檀木千工拔步床,床头有百宝嵌柜,入门处放着一张松红林木平角梳妆桌和圆椅,桌面上放着颇有历史的梳妆匣子,那匣子是她少女时期最喜欢的,里面放的东西全是当时最喜欢佩戴的,而床的正对面摆放着紫檀嵌玉石花卉宝座屏风。
这屏风言昭华印象非常深刻,从小身边伺候的嬷嬷就告诉她,这是生母的陪嫁,据说上面打磨成花卉形状的玉石,每一块都价值千金,更别说这一整座屏风,说是价值连城也不为过,不过这屏风当年似乎被她送给了长宁侯夫人,她的姨母谢氏。
当年她为了讨好谢氏,送出去的东西几乎可以用金山银山来形容,原以为谢氏会看在她这份心意上,对她多加关照,可最後将她折磨得那麽凄惨的也是谢氏。
想起这些事情,言昭华不禁自嘲一笑,不过也只是一瞬间,立刻言昭华就把意识拉了回来。这些东西应该早就没有了啊,如今怎麽还好端端的在这?还有那睡过去的丫鬟,清秀的面容似乎也有些熟悉……染香?
不,这怎麽可能,染香早在她十三岁的时候,就被谢氏寻了错处,打残送到庄子去了,且听说送去庄子的第一天晚上就死了,可……这到底怎麽回事?
喉咙像是火烧一般,吞咽两下就觉得快要断了似的,言昭华动了动,趴在床边睡着的染香就醒了过来,看见她醒了,染香笑了,说道:「大小姐,您醒了,感觉怎麽样?」
若说睡着的染香,言昭华认识三分,可醒过来的染香,言昭华就认识七八分了,喉咙乾哑得说不出话来,言昭华只得压下满心的疑问和恐惧,撑着身子,试探的指了指茶壶。
染香立刻会意,给言昭华端了杯水过来,言昭华接连喝了两杯,喉咙的乾涩才好了些,却还是发不出太多的声音,让她有很多问题都问不出来。
在染香的伺候下,言昭华背靠着两只硕大的牡丹缠枝纹的靠枕躺下,指尖暗自掐了自己的掌心好几回,确定这不是在作梦,而是真实发生了,此情此景,绝不是在梦中,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如葱白段子一般,好看是好看,却也小了一圈。
言昭华一边揉喉咙,一边将目光落到染香身上,染香是在她十三岁的时候被谢氏打发走的,如今染香还在,说明她的年纪不超过十三岁。
与此同时,红渠脸上挂着笑,端着一个银制托盘走进来,托盘上放着一碗粥和两只小碟子,粥是莲子粥,碟子里是鸳鸯卷和五彩抄手。
一走进来,红渠就看见言昭华醒了,惊喜万分的走了过来,说道:「大小姐醒了,奴婢一早就起来去替大小姐熬粥,当时染香还睡着,奴婢就没吵醒她,大小姐现在喝吗?奴婢喂您吧。」
染香转头看了红渠一眼,眸色虽有些怨,但她惯是不愿言昭华为难的,也就没说什麽,将水盆架子上用了一晚上的水,还有床边矮柜上放的两只药碗给端了出去。
言昭华看着染香离去的背影,似乎有点印象了,她十二岁那年,有一回发高热,喉咙疼了近一两个月都没法子说话。若她真的回来了,那她现在应该就是十二了吧?若这一切都是真的,也就是说,她……回到自己十二岁的时候……
正抚着喉咙失神时,红渠凑了过来,殷勤的舀起一勺子白粥,献媚似的送到她嘴边。
言昭华看着她这张秀美的脸庞,敛下了眸子,因为喉咙太疼,说不出话来,看着送到嘴边的粥,她只好别过头去,不肯入口。
红渠是谢氏的人,她从前只觉得红渠能言善道会处事,想事情又比染香和青竹这两个从小伺候她的丫鬟周全,因此对她十分亲厚,可谁知道,正是这个红渠一心替谢氏算计她,对她下毒,让她损了身子,一辈子无子无福,如今她怎敢再用红渠送来的入口之物呢。
见言昭华不吃她喂的东西,红渠心中一紧,不过面上却分毫不露,她今年十五,比染香她们大两岁,经历与心性却绝非染香和青竹那两个小丫头可以比的。赶紧关切的凑到床边,对言昭华说道:「大小姐可是喉咙疼,再疼也要坚持吃两口,要不身子如何会好?这是奴婢一早就起来替大小姐熬的粥,染香那丫头睡得沉,我守了大半夜才让她过来守,可奴婢怎麽都睡不着,早早就去了厨房,这粥里还特意加了大小姐最喜欢吃的莲子和蜂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