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存在的被看见(2)(图)
周海的《工业的沉重》在努力表现了工人的“劳作和生存”的同时,也同时呈现了工人阶级“由社会的主流滑落到边缘”的无奈的现状。由于特殊的社会发展道路与历史机遇,中国的现代化过程经历了一个奇特的过程。在国家基础建设还没有全面实现真正意义上的工业现代化的时候,却已经面临了向信息社会的转向的局面。还远没有达成的工业社会与急切追赶的后工业社会这两种现实与目标同时并存的情况构成了现状。而周海影像中的工人,也许就是最直接地置身这种尴尬现实中的实际存在。然而,他的这些作品并没有对于这种尴尬处境加以刻意的渲染。他让我们看到的更多的是他们面对这样的窘境所表现出来的复杂心态,那是包括了自尊,坚毅,失落与无奈的复杂心态。通过宏观的场面与局部细节的交织,周海的作品破解了有关工人的过去的神话,还原了处于真实的生存状态的中的工人形象。与此同时,他还力图通过他的观看来给出对于人与工业之间的关系的个人看法。也许《工业的沉重》无法圆满地解决如何通过影像来展示人与工业的关系,工业对人的生活的影响,工业对社会发展的影响等一系列的问题。摄影在某种意义上说只能给出一些表面的事像记录,它有时确实无法胜任人们对于它所寄托的厚望。但他的实践肯定是有意义的,而且也是富于成果的。至少周海的关注了大时代中的工人的工业影像,已经使得我们注意到了他们的存在,而这在当今现实中具有不可估量的特殊意义。如果说在改革开放之前,在工人阶级的形象呈现中,他们是被作为了意识形态的符号被在概念化的同时也空洞化了的话,那么在改革开放之后,他们则是随着社会作用与影响力的降低而被全面地从社会生活的各方面被势利地边缘化了。虽然改革开放之前中国工人的重要性其实也只不过是一种虚置,但改革开放后他们在社会生活与公共媒介中的淡出与消音也许更值得关注。周海的《工业的沉重》正是在个社会的功利主义价值观得势与嚣张之时所给出的一个孤独的平衡努力。如果我们把周海的这些拍摄于20世纪末21世纪初的作品与拍摄于1950年代的《炼钢能手李绍奎》作一个比较的话,我们会发现事情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不仅是工人在社会生活中的实际地位发生了变化,他们的形象呈现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也许,说1950年代的摄影的主要任务是服务于国家的意识形态宣传要求并不过分。而工业题材的作品当然也未能脱离这个整体要求。当时的摄影家要达成的目标可以概括为二:一,努力塑造作为领导阶级的工人阶级的新的社会主体形象;二,表现对工业化的集体憧憬。而这一切,都是与国家的整个发展目标与意识形态方针是相一致的。这类影像大多以“现代化拜物”为皈依。画面中的现代化图腾机器不是过于嚣张,喧宾夺主,就是机器的操纵者工人的形象空洞抽象。如果是将人与机器这两者结合在一起的图像,这种影像也常常颠倒了人与机器之间的关系,无法反映这两者之间的复杂关系。而且这种颠倒不是出自一种批判的立场,而是一种没有批判意识的空洞赞扬。人与机器同样都不幸地成为了摄影师眼中的道具,而人的异化更是被有意或无意地遮蔽了。而在周海的《工业的沉重》中,已经没有了这些乐观得有点天真的东西。工人在这里显然已经不是概念化的领导阶级形象,他们首先是一群为自己的生存在奋斗的人。面对他们,任何再以图解的方式呈现他们的企图就显得过于冷静甚至冷酷。周海所做的就是尽他所能来观看,观看“工业的沉重”以及“工业的沉重”之下的工人。他给我们展示了就是这么一个我们其实已经很长时间没有看到过了的现实。他们的存在与形象也许过于刺痛我们的眼睛,会令我们感到不适。但是,他们的存在不应该被以各种借口加以回避。周海的工作的意义首先在于他重新给他们的存在以意义,以价值。周海的工业影像可能还会引起一个误解。那就是以过时的落后的工业影像出售对过去的乡愁。我们必须承认,这样的影像的确很容易让人们误认为摄影者在撩拨乡愁。而观者也极有可能在面对这样的照片时,不由自主地产生对于行将消失的产业的乡愁而停止思考更多的问题。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也许是摄影必然会引起的一种情绪反应。尤其又是这么一种题材。由于摄影的特性,严峻的现实反而被乡愁涂上了一层美丽浪漫的色彩,现实为所乡愁谋害,乡愁反客为主并形成一种审美幻觉。尤其是面对这样的题材,摄影的确最容易陷入这样的宿命的困境。然而,周海并不是对行将消失的生产方式以影像方式加以追记。因此,他的照片不像萨尔加多的著名的《劳动者——工业时代的考古学》所明确表明的,是对于过去的时代的影像“考古”。在我看来,萨尔加多的影像更像是一种巧妙的乡愁撩拨,一种在精美图片的掩护下的乡愁撩拨与浪漫想象。而周海的照片表现的是社会转型中的一个阶级的现状与面貌,这不是对于过去的影像悼词。这是一种为一个社会阶层的存在所做出的情感上与道义上的重申,同时也是一种对于工人的视觉上的重“审”(重新审视)。周海的影像不是一种从信息时代这个“先进”的后工业时代的角度来对“落后”的生产活动的观照,也不是一种从现在对过去的观照。他观照的就是我们的现实,就是我们无法回避的现实,而且不会马上消失的现实。他也并没有以一种怜悯性的关注作为自己拍摄底层的冠冕堂皇的借口。他没有想通过这样的影像来赋予自己一种关注底层的道德优越感。周海的作品的意义在于他以自己的穿透力强烈的影像给了我们一个重新面对现实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