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马车在官道上疾驰，扬起阵阵烟尘，过了大半日才到云县的庄上。

那里一早得知消息，早就整理好院子，等到见到好些丫鬟、婆子、小厮，几十号人，阵势不小，还是有些吃惊，只想毕竟是姑娘家，又没主母陪着来，这才更周到了些吧。

庄头胡起高与妻子李氏过来见礼，笑道：「也不知姑娘们的口味，做了些清淡的，另外水也备好了，姑娘们可先洗澡。」

裴玉英笑道：「辛苦你们了，不用太拘束，咱们口味不挑，拣着可口的便是。」

那夫妻二人连声答应。

等他们走了，裴玉画问：「怎地不说帐本的事？」

「先不急。」裴玉英很是能干，也足够冷静，「咱们先观察几日。」又看一眼管事嬷嬷，「您也别提前说，祖母突然要咱们查一查，总不会是什麽事都没有。」

她怀疑是不是有猫腻，祖母藉故考她们。

管事嬷嬷点点头，她姓陈，跟着侯爷夫人大半辈子了，此次来，当然是为辅佐三位姑娘。

裴玉娇在路上流了汗，这就与裴玉画去洗澡了。

裴玉英去各处看了看是否稳当，又把小厮叫来，叮嘱着夜里好好巡逻，一应吩咐下来竟没有一处错漏。

胡起高夫妻看着连连咋舌，暗道这裴二姑娘倒是厉害，难怪提起她，无有不敬佩的。

三人吃完便睡下了，这几日都不用跟着夫子学习，每日晨起稍许练会儿字，这便出去玩，庄上空气清新，除了一望无际的田野，便是牛羊成群，远处有山，近处有河，好似个桃花源一般，她们玩得乐不思蜀。

这日，裴玉娇打算去心心念念的温泉。

裴玉英、裴玉画也高兴，早早起来便往那儿走。

庄头使人领路，穿过两边高高的芦苇丛，一汪温泉好似碧玉般嵌在地上。

三位姑娘都欢呼起来，银铃声直传到远处。

其中，裴玉娇的声音最清脆、最欢快，司徒修挑了挑眉，隐在芦苇里的身影不由得往前一探。

马毅忙道：「裴二姑娘心眼多，四处都布置了人守着，王爷恐怕……」

司徒修微恼，轻声斥道：「你觉得本王会偷看？」就算偷看，也只看裴玉娇一个好不好，这会儿有三个呢！

马毅闭了嘴，暗自心想，他这动作谁都以为是要偷看，自己只是好心提醒罢了，谁让主子鬼迷心窍，姑娘家泡温泉，他都要跟着来。

他暗自祈祷，希望主子能赶紧娶妻，这样他们这些属下的日子也能好过一些，至少不用盯着裴大姑娘。

司徒修驻足会儿，这便往回走了。

反正也偷看不了，这三个姊妹总在一处，他该怎麽见裴玉娇呢？过了这些日子，她总该对自己说过的话有些想法吧？或者，她是不是也有些想念他？

他眉头微微皱着，沉吟片刻道：「庄上的守卫你仔细瞧一瞧，总有疏漏。」

马毅轻咳一声，「王爷的意思是……」

「你去办吧。」

虽然许贵妃已经应允帮他，这事儿早晚得成，可他仍想来见见她。

两人往回走去，却见远处有一个人影徘徊，身量修长，穿着件水绿色的云纹袍。

司徒修认得他，下意识往芦苇丛中一隐，同时心里升起疑惑，周绎来此做什麽？如今裴玉英已经与徐涵订亲，早不关他的事儿，他怎会来此？

想起上辈子裴玉英嫁给徐涵之後，这小子竟然还跟徐涵打架，弄得京都人人皆知，只当裴玉英与他有私情。他当时还去问裴玉娇，才知道裴玉英原先是要嫁给周绎的，只是中间出了波折，周家、裴家不再往来，而周绎也娶了孙家姑娘。

司徒修吩咐马毅，「你使人盯住他。」

马毅应声。

眼见周绎犹犹豫豫不知要做什麽，过了一刻钟方才离去，他们两人才出来。

而裴玉娇此时早已脱了衣裙，泡在温热的水里，笑咪咪道：「要是京都有这样的温泉就好了，不不，要是家里有就好了。」

裴玉画笑道：「真真是作梦呢，便算有，哪里轮得到咱们。」

京都有皇帝还有王爷，若真有这等宝地，早就被抢走了，也只有这种山中野外，无人来管，她们才能泡一泡。且这温泉还是很小的一处，大的早就被皇家占据，像京都的几位王爷，谁没有庄子呢。

裴玉娇叹口气，「这倒也是。」

三人说着话，裴玉英笑道：「泡一会儿就走了，今儿休沐日，我估摸着哥哥跟应麟许是一会儿就要到的。」

「那让他们也来泡一泡好了！」

裴玉画撇撇嘴，「他们男儿哪里肯来，大热天只管用冷水洗澡呢，根本不知这热天泡温泉，不止祛暑，还有妙用，大夫都说对身体好。」她瞧着对面的裴玉娇，她像是极为舒服，已经微微闭起了眼睛。

长长的睫毛轻颤，好像蝴蝶的翅膀，一张脸染了些许红晕，蒙蒙的雾气里，美得不像真人，勾魂夺魄。

裴玉画调皮心起，忽地朝她泼起水来。

裴玉娇本也似孩子，哪儿坐得住，两个人在温泉里打闹起来，弄得头发湿透。

玩了好一会儿，三人便回到庄子上，各自回屋。

裴玉英交代下人，「一会儿哥哥他们来了，你们备好吃食，这等天气，勿用太燥的。」

庄头一叠声答应。

虽然温泉乾净，然而走回来又出了些汗，裴玉娇重新洗澡换了身裙衫。

竹苓拿手巾给她擦头发，天气热，几番擦拭便差不多乾了，只是还不便梳头，便任其垂在脑後。

「妹妹说先观察几日，你看那庄头夫妇可好？」裴玉娇随口问来，她这辈子比起以前勤奋得多，什麽都愿意学一学，裴玉英那样说了，她回头便叫竹苓使两个丫鬟也注意着，指不定能发现什麽。

竹苓道：「瞧着人挺老实，照顾姑娘们也周到……」

她将将说得一句话，只听「刷」的一声，不知什麽东西射了进来，把她们吓一跳。竹苓定睛一看，原是门框上被人插了一枝箭，那箭全身乌黑，箭尾有白羽，兀自颤动。

裴玉娇也瞧见了，惊讶道：「上面钉了封信。」

竹苓去拿下来，摊开一看，面色复杂，轻声道：「应是楚王殿下写的。」她把信递给裴玉娇。

略微泛黄的宣纸上，字体挺秀，笔力遒劲，很有前朝柳宗山的风范，裴玉娇记得有回他们去宫里给皇上贺寿，皇上曾当众夸司徒修这手书法。他当时还与她道，他年少时写了一幅《玄秘塔碑》，皇上还让众王爷跟着临摹了一番。

那是他极少数说起以前事情的时候。

裴玉娇心想，这确实是他亲笔写的，因她对他的字再熟悉不过，以前在王府练习书法，他会先写上一遍，然後叫她跟着写，哪里不好，回头他得空总会指出来。

想起往事，她突然发现，他也真是极有耐心的，不比教她的女夫子差。

信中只有寥寥一行字——即刻来杏林见本王。

原因未写，可裴玉娇能感觉到浓浓的威胁之意，好似她不去，他马上就要闯进来庄子似的。

她思索片刻，对竹苓、丁香道：「旁人都没瞧见这箭，你们莫往外去说。」她把信折起来放於袖中，站起来道：「竹苓你陪我去，丁香你留下来，假使妹妹问起，便说我出去走走，一会儿就回来。」

丁香有些担心，「姑娘，会不会有危险？」

她摇摇头，很肯定的道：「不会。」

有些事她必须自己去面对，司徒修上回与她说了那些话，这几日她也反覆思量过，也许他是真的瞧上自己，可无论如何，她都不想再嫁入王府。她得去跟他说清楚，不能再像平日里总是叫他占了便宜便揭过去，这次她要好好说。

虽然仍有些害怕，但她打定了主意。

【第二十三章刺伤王爷心下大惊】

旷野郊外，微风徐徐，比起京都，这里凉爽得多。杏林中，密叶翠绿，在六月里，已然结出果子，一个个垂在枝头，煞是可爱。

听到轻微的脚步声，司徒修转过头来。

裴玉娇站在不远处，穿着件海棠色绣双色玉兰的襦衣，下面一条白色的挑线裙，许是才泡完温泉回来，面上脂粉未染，清爽得像是山间摇曳的花儿。

然而世上何处有这样漂亮的野花。司徒修瞧着她，眸色渐亮，却假装不曾注意，略抬起下颔道：「见到本王，也不来行礼？」

她只得过去，蹲下身行个礼，站起时又後退几步，轻声道：「我原也有话与王爷说。」

「哦？」她主动要和他说话，司徒修不由诧异，好奇她会说什麽，目光落在她脸上，见她神情紧张，眼神却又坚定，他忽然有种很不好的预感，却是一句都不想听，阴沉着脸道：「本王还未与你说事，你急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