邯翊醉酒

邯翊醉酒

那年大概是七岁,和栗王家的孙子吵嘴。堂兄说:“你神气什么?你又不是你爹的亲儿子!”邯翊瞪着他的堂兄,一瞬时栗王的孙子或许以为他是惊住了,然而不过是下一瞬间,邯翊便扑到比他高出半个头的堂兄身上,不顾一切地拳打脚踢。大约是事起仓猝,栗王的孙子给吓呆了,周围的侍从们也吓呆了,毫无反应地看着他被痛殴。直到邯翊抓着他的头发往地上撞,他惊惶失措地哭喊起来,宫人们才一拥而上,分开了两个孩子。事后白帝追问缘由,没有人敢说出实话。那件事,就当成两个孩子的胡闹,不了了之。可是七岁的孩子,已经懂很多事。那句话他一直记在心里,他偷偷地问过乳娘,乳娘当然不敢说。可是她越是闪烁其辞,他越明白,那句话是真的。那时起,他觉得好多事情都不一样了。虞妃进府的时候,带来一个孩子,叫小禩,听说是拣来的,跟他差不多大。白帝要他跟小禩一块玩,他总不大乐意,觉得他是个野孩子。这时他却觉得,自己也一样。他很留意周围人的只言片语。虽然都瞒着他,但是只要有心,没出几年,他也就明白了多半。他的生母,原是青王府的丫鬟。青王被贬到江州鲁安,他娘一直跟着。患难之情,也就顾不上什么身份悬殊,他的生父世子阖垣,便娶了她。那是四十二年初的事情。不到半年,他祖父和他生父,就双双暴亡了。据说,是食了坏掉的鱼。算起来,那时他娘怀他,不过五个月。料理丧事的时候,他娘不见了。都道她是卷财跑了,哪知过了一年多,她到了帝都。天晓得她这一路如何行来,到帝都的时候,已经病入膏肓,只是憋着一口气,要说最后几句话。“圣上,幼儿无罪。他爷爷和他父亲,有再大的过错,毕竟与他无关。求圣上看在他过世的曾祖母分上,看在他也是天家一脉骨血的分上,保他一条生路。”他的曾祖母,是天帝元后。青王父子一死,天后只剩下这一脉骨血。天帝动容,当即应允:“你放心,只要有我在,绝无人敢亏待他!”他娘强撑到此刻,就为了这一句承诺,因此话一入耳,身子摇晃两下,倒在了地上。天帝命人医治,但是太迟了,勉强拖延数日,就咽了气。事关天家血统,便借助神器,滴血认亲。确认下来,果然是皇族之子。然而天帝年迈,这个小小孤儿,该交给谁抚养?结果,一年多以前遇刺,刚刚伤愈回到帝都的白帝,以自己新丧一子为由,奏请收养这个孩子。天帝准奏。白帝待他,有如亲生,那是人人都看在眼里的。所以他将信将疑。直到有回,他偷偷去查了内廷司的存档,才知道传闻果然是真的。也就是那年,白帝命他离开帝都,去了东府。现在想来,若不是虞妃的临终遗言,和瑶英一病,他也许一世不会再回帝都。偶尔,他会想,为何他娘颠沛流离几千里,非要将他交给天帝才放心?他娘怕的是谁?他的祖父和生父,又如何在一日之内,双双暴死?这些念头一冒出来,立刻就给压了下去。他不敢想,也不愿想。可是不敢也好,不愿也好,该来的还是会来。帝懋四十二年,江州鲁安郡守是嵇远清。这句话如影随形地在他耳边,不断轰响,挥也挥不去。他喝酒了。他知道不该喝,他怕喝醉了,会憋不住把什么话都说出来。可是他心里像窝着一把火,滚烫滚烫地,煎熬着他,好像整个人都疼得要缩成一团。他用酒浇那把火,可是火越烧越旺。他想哭、想喊,只是最后的一丝理智克制着他。渐渐模糊的意识中,有一只手伸过来,夺走了他手里的酒壶。他抬起头,看见妻子秀菱,略带忧虑的眼睛。他想夺回酒壶,可是他的手也不大听使唤了。他恼起来,索性一把抱住了秀菱的人。秀菱挣扎着,似乎想要推他。他一边撕扯她的衣服,一边含糊不清地说着:“你去告诉他好了,你告诉我这些年如何亏待了你。他挑了你不就是因为你听他话?你听话所以你帮着他来盯着我的,对不对?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秀菱好像说了些什么,可是他什么也没听清。他顾自不停地说着,似乎要把心里那团火,全都发泄出去……醒来是夜半。月光映着雪光,他看见床角,缩成一团的秀菱。她满脸的泪痕,可是她已经不在哭了,只是静静地望着他。她眼里的悲伤,让他情不自禁地哆嗦了一下。然后,他想起之前的一切,脸色变得像月色一样苍白。“秀菱,我……”他想说点什么,被秀菱轻声打断了。“方才的事,我绝不会告诉王爷的,公子的话,也没有第三个人听到,公子可以放心。”他看见她眼里泪光一闪,然后又干涸了,便不由叹了口气。两人相对无言地坐了好久,邯翊只觉得心里空荡荡地,末了,他只低声说了句:“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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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续帝都京华烟云:天舞・瑶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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