邯翊拆陵

邯翊拆陵

晚间冯景修依约前来,细谈陵工的事情。冯景修打叠了满腹的话,说来滔滔不绝。邯翊却始终不置可否,仔细看去,眉宇间锁着几分异样的倦色,冯景修不由一怔,便停了下来。“怎么不说了?”邯翊掩饰地笑笑,“你在秋陵大半年了,到底怎么个情形呢?奏折上说的那些有多少实据?倘若真的办起来你觉得有几分把握?”一连串的话问过,冯景修默然片刻,然后提一口气道:“大公子,我给你交一个实底,秋陵的工程要查办是可以的,我奏折上说的也都是实情。不过,我只怕这事情多半是不了了之的。”“哦?”邯翊淡淡地问:“为什么这么说?”“从古至今哪项这样的工程,都免不了这点水分。所谓‘清水池塘养不了鱼’,上上下下都清楚,这种事一向都是雷声大、雨点小,为的是起个儆示,从来没有认真办的。”邯翊眉毛一掀,显得有些意外:“照你这么说,秋陵的水分还不算过分?”“我原也以为过分。”冯景修坦然答道:“可是实地一看才晓得,于定省真算是能干的,捞的估计也不少,但说句实话,陵工真得要这么多花费。”这是句要紧的话,邯翊在心里掂量了一会,追问道:“那么,都花到了哪里?”“这……”冯景修踌躇着,没有说话。“不好说?”“恕臣不便直言。反正礼臣都在,大公子明日一看就清楚了。”邯翊眼波一闪,“噢,有逾制之处?”冯景修想不到他给挑明了,怔了一会,忿忿地接口:“是。再这样下去,都掏空了也未必够秋陵的工费。就这样,于定省还想要扩大规制。”于定省胆子再大也不敢擅自改动陵工制度,然而他只能这样说。“嗯、嗯。”邯翊依旧很随意地,“那么就拆掉。”冯景修的脸色陡然变了,半张着嘴,好像听见了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邯翊笑了笑,“逾制的事情,父王也听说了。临行之前,特为嘱咐我,凡逾制的地方,都拆掉。”冯景修愕然,“王爷真的这样说?”邯翊看看他,不语。冯景修虽然楞,此时也转过弯来了,不由懊悔自己如何能问出这样蠢的话?只好讪笑地说:“王爷此举,真是社稷之福。”邯翊微微一笑,又将陵上情形细细问了一遍,等冯景修告退,独自静静地思量半宿,拿定了主意。次日午后,一进到已经修成大半的陵寝,方才还面含微笑,与诸臣边走边谈得正兴起的大公子,陡然变了脸色。“这是怎么回事?”邯翊的声音如同寒冬提前降临,冷得彻骨:“这是照的什么规制?是谁的主意?于定省呢?叫他来!”于定省就随伺在后,听得传召,快步趋前。“这些条石——”邯翊跺了跺脚,“是什么尺寸?”这话不好答,但不得不答。从昨天一直显得很跋扈的于定省,似乎软了一下,慢吞吞地回答:“丈二。”有熟知礼制的朝臣,早就看出不妥,但这话极有关碍,要说出来先得想一想后果,这一想就没人肯吱声了。此刻由于定省的口中说出来,仍如投石入井,溅起小小的一阵波澜。“丈二?哼!”邯翊冷笑一下,“你不知道摄政帝王妃陵寝的规制么?”知道当然是知道的,但是不能答。于定省梗了梗脖子,没有说话。“你来告诉他。”邯翊看着礼臣说。礼臣不能蒙混说不知道,只好实话实说:“摄政帝王妃陵寝为天后减等,用丈一条石。”“听清楚了没有?”邯翊阴恻恻地瞟着于定省,“擅逾规制若此,你作何解释?”于定省无所谓地回答:“这里面实有下情,请大公子问问王爷,就明白了。”“胡说!你打量将我支回帝都,好在此继续为所欲为,败坏父王的名声么?”于定省从眼角瞟着邯翊,垂首道:“臣不敢。”“那好。”邯翊的眼光冷冷地扫视一圈,一字一字地说道:“将这些逾制的东西,全部拆掉!”“这……这……臣……”实在太过惊人,于定省吭哧了好一会,才陡然惊醒过来,他挺直了身子,抗声道:“这是乱命,臣不敢尊奉!”“乱命?”邯翊似乎觉得有点好笑,嘴角往上一勾,眼光却依然阴森森地,“行啊,那你就说说看,这怎么是乱命了?”于定省此时镇定了一点,扬声答道:“陵工是何等大事?岂能说拆就拆?这中间方方面面的许多关碍,大公子若是不嫌琐碎,容臣慢慢回禀。这道谕命一下,必定朝野震骇,还请大公子三思。”“你的意思我明白。”邯翊慢条斯理地说,“陵工这一返工,非同小可,这我也清楚。不过是此刻多费些手脚要紧呢?还是坏了王爷的百年清誉要紧?”这顶帽子太大,于定省也不敢硬顶,望着这位公子,真想踹他几脚也解气。“王爷的清誉自然要紧,”他忍气吞声地说:“但现在陵工已过大半,要改起来不是一两句话的事情。如果大公子真有此决心,也不妨等臣与属下好好规划,再做打算。”邯翊冷笑,“你的意思,这事情一时半会也没法办,是吧?”于定省觉得他话里有话,但不得不答一声:“是。”“嗯。”邯翊点点头,陡然提高声音,叫出一个名字:“董宝经!”一个三十来岁的官员,疾步趋前,随声应道:“臣在。”“主管陵工的司官,你也有一份,你倒说说看,有没有什么办法?”邯翊一叫出这个人来,于定省的心就猛往下沉。竟将这个人忘记了!董宝经跟于定省一样是御工司正,原本两人关系极好。于定省走了曹成典的路子,要来秋陵这个肥差,便邀了董宝经来做副手。哪知为了一些琐碎小事,渐渐生怨,日积月累,竟闹到形同陌路的地步。于定省原想把他打发回帝都,一直没腾出手来料理,只是架空了他。这个人平时不哼不哈,但他知道,董宝经是有心人,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果然,董宝经回答:“启奏大公子,如今秋陵的工程,主要在地下,那里逾制的地方不多,也容易改。朗柱山的工程已完,不妨匀一批人手,下面建,上面拆了改,应该不费太多的工时。”他是内行人,将应当从哪里拆起,拆下的石料如何处置,如何再改建一一说了个大概,显见得是有备而来。邯翊大为赞赏:“好!”于定省到底沉不住气了:“大公子,莫要听董宝经这卑鄙小人胡说——”“他胡说?”邯翊冷笑,“他是卑鄙小人?我看你才是!别的也不用说了,从此刻起,这里的事情你不用再管。董宝经,这差使归你,给我好好地挑起来!”“是!”董宝经响亮地回答。“至于你——”邯翊转向目瞪口呆的于定省,“你主管陵工,却在此地为所欲为,断难饶你!”“来人!”邯翊下令:“请王剑,诛了这个逆臣!”瞬时,寝陵里的人都僵凝住了,周遭变得鸦雀无声。“大、大公子……”冯景修也吓了一跳,“这件事还是……”“不必说了。”邯翊拦住他的话,“单是擅改陵寝制度一项,便是死有余辜!”侍卫们过来,从地上拖起像稀泥一样的于定省。走了好几步,他像忽然惊醒过来似的,挣扎着尖声大叫:“你不能杀我,这是王爷的谕令!我是奉王爷的谕令,你不能杀我!”人人的心都一沉。于定省这样说,等于彻底送了自己的命。邯翊一脸漠然,仿佛什么也没有听到。片刻,重新静了下来。寝陵中一片死寂。陡然,“咕咚”一声,有人撑不住,栽倒在地上。在小小的一阵骚动中,邯翊面无表情地扫视了众人一遍,然后带着侍卫们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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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续帝都京华烟云:天舞・瑶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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