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家记(1)
一**至九五的。
他用瑞典文写诗,出版了好几本诗集。
他是个拈花惹草的老手,满街跟姑娘们套近乎。
在斯德哥尔摩,几乎每个酒吧都有赌桌。
我们输光兜里的钱,喝得醉醺醺的,摇摇晃晃走在大街上,李笠会突然歇斯底里地大笑。
春去夏来,我照旧拉着窗帘,遮挡喧闹的白夜。
那年秋天,我到丹麦第二大城市奥胡斯(Aarhus)教书,一住两年。
安娜帮我在郊区租了间可爱的小厢房。
两位女房东是女权主义者,一位心理学家,一位妇女博物馆馆长。
她们带各自的娃娃住正房,居高临下,审视一个倒霉的东方男人。
夜半,三盏没有性别的孤灯,遥相呼应。
小院紧靠铁路,火车常闯入我梦中。
惊醒,盯着墙上掠过的光影,不知身在何处。
我父母带女儿来探望我。
我临时借点儿威严,住进丹麦海军司令家隔壁的小楼。
我们住二层,窗外是海和丹麦国旗。
一层是老建筑师乌拉夫,地下室租给年轻的女钢琴家乌拉。
他俩并无血缘关系,名字近似,像欢呼,自下而上,不过多了声岁月的叹息。
乌拉夫寡居,有种老单身汉的自信,仅用台袖珍半导体欣赏古典音乐。
我有时到他那儿坐坐,喝上一杯。
他特别佩服贝聿铭,做中国人,我跟着沾光。
不过盖房子是给人住的,而诗歌搭的是纸房子,让人无家可归。
轮到我割草,乌拉夫也会板起面孔,驱赶我推着割草机在后院狂奔。
乌拉独身,靠教课及伴奏维生。
她的眼神茫然,好像看多了海平线。
她对我经常外出十分羡慕,梦想有一天能在巴黎或纽约那样的大都市找到工作。
她弹得真好,但琴声永远被门紧紧关住。
父母和女儿走了。
图便宜,我搬到郊外的新住宅区。
外出的房主是一对中国老人,随儿子享受丹麦的福利。
那单元特别,以厕所为中心,所有房间环绕相通。
我心情好时顺时针溜达,否则相反。
那恐怕正是设计者的苦心,要不怎么笼中困兽或犯人放风总是转圈呢。
九二年十月初,从丹麦搬到荷兰,送的送,扔的扔,我还是坐在行李堆里发愁。
没辙,只好向柏林的朋友求救。
他从柏林租了辆面包车,开到丹麦,装上孤家寡人,再经德国开到荷兰的莱顿(Leiden)。
莱顿的住处实在太小,根本没地方溜达,我成了那些陈旧家具中一员。
房东玛瑞亚住二楼,是个神经兮兮的老寡妇。
她有个儿子,极少露面。
她每年都要去修道院做心理治疗。
这位眼见要全疯的老太太,这回可抓住我这根稻草,一逮着机会就跟我东拉西扯,没完没了。
我尽量靠边走。
玛瑞亚有种特殊本事,只要开道门缝,她准站在那儿等我,唱个法文歌,背首德文诗,要不然就讲述她的噩梦。
不管怎么着,我绝不让她进屋,否则就成了我的噩梦。
玛瑞亚抠门。
冬天阴冷,我夜里写作,不到十二点暖气就关了。
第二天早上请示,不理。
哆嗦了三天,再请示,恩准。
她把定时器调到夜里两点——在妄想与噩梦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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