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2)
在草原上,阿克的帐篷中,他为我斟满一杯又一杯的酒。最后他问我说,天涯,等到你妹妹十八岁的时候,让她住到我的帐篷中来好不好。我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然后抬头看他,我说,好的。阿克笑,撕裂他放肆的笑容。阿克给我一把短剑,让我代他交给我的妹妹渊涟。是一把明媚如湖水的剑,剑柄上镶嵌着一颗幽蓝的石头。阿克说,天涯,你告诉渊涟好吗,剑的名字,也叫莫愁。我轻轻抚摸着这把剑,我说,好的。我把剑交给渊涟,并且对她说,剑的名字是莫愁。渊涟宁谧地微笑,她说天涯,这是你送给我的吗。我说,不,是阿克送给你。于是渊涟问我为什么阿克要送她这把剑。天涯坊里的风筝有绚烂的色彩,我轻轻地抚摸我的妹妹渊涟明媚的头发,我说,渊涟,等到你十八岁的时候,你就要到阿克的帐篷中去居住了。在巴音布鲁克上,那个美丽的雪白的大帐篷。渊涟苍白地抬起她的脸,她说天涯,为什么,我不能住在天涯坊吗。我叹息,我说,渊涟,你会长大,你会不再是个孩子,你总是会离开我的。从我的十六岁到我的妹妹渊涟的十六岁,我们一起生活了十年,她从一个孩子长大了,她用她明媚的眼睛叫我天涯,然后她会离开我。我看着眼前这个奇特的北方男人,我说,为什么我要杀死你呢。天涯看我的眼睛,他说连城,你知道吗,我已经生活了太久太久了。我不愿意再活下去,我已经厌烦了。我的姥姥刚刚死去了,我同她一起生活直到她死去。有一天,姥姥对我说,连城,我想我就要死去了。我问为什么。姥姥微笑,她说连城,你是个好孩子,我在这世界上独自生活了太长的时间,我已经厌烦了。后来她死了,她拉着我的手,她说连城,到巴音布鲁克去吧。我说,为什么。姥姥说,因为你应该去的。于是我背起我沉重的行囊,来到了这个叫做巴音布鲁克的草原。广袤而深厚的原野,我断送了自己的一生。芳草凄凄。我对天涯说,这是为了什么,难道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让我来到这里,并且杀死你吗。天涯说,我不知道。可是这世界上,有一些事情是必须结束的。而我的生命,注定是要由你来结束的。暮色的阳光,我看了这个叫做天涯的北方男人很长时间,直到他的眼睛变成清澈的琥珀色。然后我微笑了,我说,不。无论怎样,我不愿意任何人死去。着一身暗红色衣裙的女人出现在天涯的身后,她低低地笑。她说天涯,你明白了吗,有的事情,永远无法挽回。她消失不见。低回的房间悬挂着各种色彩灰暗的风筝,天涯看着我的眼睛,他说,你真不愿意杀死我吗。然后他递给我一把短剑,泓若湖水,剑柄上镶嵌着一颗幽蓝的石头。我摇头,一次又一次地摇头。曾经,我梦中的女孩渊涟对我说,连城,有一天,你会遇见天涯,你会遇见我的哥哥天涯。你要看着他好好地生活下去。我要他好好地生活下去。我的头颅剧烈的疼痛,我说,我不愿意,天涯,你要好好地生活下去。天涯显露出一种莫名的神色,他笑了,他看着我说,可是我真的厌烦了,我孤独地生活了太长的时间,我真的厌烦了。他说连城,你还是个孩子,你什么都不明白。他沉默着,然后突然站起来。他站起来走向我,低头看我。他说,那些话,是我的妹妹渊涟告诉你的吗。可是她已经错了,我再也无法好好地生活下去。我再也无法好好地生活下去了。我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庞,上面有一种温润的光泽。我迷茫地对他说,可是,我应该相信谁呢。我不知道应该相信哪一个。天涯叹息,他说不但你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了。那么连城,你愿意和我回到巴音布鲁克上去吗,我和我的妹妹渊涟曾经放飞了无数纸鸢的巴音布鲁克。我带你去看。我不知所措。天涯拉着我的手,他的掌心温暖而干燥,他说走吧,连城,到巴音布鲁克去,所有的一切,都在那里了。我背着沉默的行囊,天涯拉着我的手,我们行走在库尔勒宽阔美丽的街道上,行人熙熙攘攘,太阳高照。从这里,到巴音布鲁克去。牧马人阿克陷落在巴音布鲁克的沼泽里,同他的马儿一起。草原上的牧女璎朵骑着她的马儿从巴音布鲁克的南边赶到天涯坊来,告诉了我这个消息。我的妹妹渊涟抬起头看着她说,这是真的吗。璎朵泪水涟漪,她说,是真的。然后渊涟微笑着站起来倒茶给她,她说,喝茶吧。我还未扎完的纸鸢绷然断裂。渊涟杀死了阿克送给她的马儿,用那把唤作莫愁的短剑。鲜血飞溅,渊涟温情的抚摸着马的毛皮,并且呢喃着说,莫愁,莫愁,莫愁。她把短剑缓慢地向下拖延,在马的尸体上,她蹲下去唤它,莫愁莫愁莫愁。牧女璎朵莫名的看着这一切,她问我说,她是怎么了。我一言不发,只是走过去拉着我的妹妹渊涟的手。她的掌心湿润而温热,带着马儿和草的芬芳。她低着头不看我,她说,天涯,为什么只剩下我一个人了。为什么。我想起在曾经的日子里,牧马人阿克牵着那匹栗色马儿出现在邺阑的街道上,马蹄踩着石板,发出清脆的回响。他放肆地微笑着,站立在天涯坊前,看着渊涟的惊叹。他说渊涟,这是送给你的。于是我那跛脚的妹妹渊涟明媚地笑了,她说多好的一匹马儿啊,它叫什么名字呢。阿克说,它的名字是莫愁。这是我最好的马儿,它会带着你,穿越整个草原,来到我的帐篷前面。于是她问他他的帐篷漂亮吗。他说非常漂亮,雪白的大帐篷,是整个巴音布鲁克上最美丽的帐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