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并未重新开始(3)
这个三个问题牵引着福山的新思路。在谈及新的写作计划时,他说他要写一部关于政府治理的作品。在过去的13年中,我们习惯了福山的每一次探索给我们带来的震惊与引发的争论,就像《纽约时报》所说,他总是试图去把握“大理念(bigidea)”。有趣的是,当《经济观察报》试图询问他为何总是衷情于bigidea时,他腼腆地笑笑而未做回答。《历史的终结》呈现了福山宏大的叙事能力,它将福山著作的特性发挥到极致:探索一个可能无法解答的问题,从各个角度出击引经据典;它常常自相矛盾,它的开放系统却足以刺激人以思考,使人充满阅读快感……出版于1995年的《信任》,探讨了社会资本,以及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如何影响了社会的经济与政治形态。1998年的《大分裂》,回顾了过去40年间西方社会不断攀升的犯罪率和家庭解体问题,并将我们正在面临的由工业社会向信息社会转型的深刻程度类比作农业社会向工业社会转变的过程。而出版于2002年的《后人类的未来:生物技术革命的后果》则将注意力转向了逐渐浮现的生物技术所引发的社会问题上。政府应该对克隆技术进行更严格的限制,因为我们不能任由科学家的好奇心与纯实用主义驱动这场变革,它同样需要新的哲学思想、法律制度与正在转变的社会思潮发挥作用。而在更深入地理解克隆技术所带来的社会后果之前,我们必须防止激进的技术变革可能导致的社会震荡与悲惨未来。福山写道:“这些技术发展将招致巨大的争议,因为它们将挑战我们习惯的平等观念与道德选择:它们将给予社会控制公民行为的能力;将改变我们对人格与人性的理解;将颠倒我们目前的社会等级,影响目前对智力、物质与政治进步的评估;同样也将影响全球的政治结构。”福山甚至暗示,我们的未来可能演变成乔治·奥威尔的“1984”和阿尔多斯·赫胥黎的“勇敢的新世界”的结合体—某些技术改变了人性,最高当局也可能运用技术手段来控制个体。同时,当人类可以随便改变基因以消除人类弱点时,那些推动人类前行的伟大品质可能也会黯淡下来。当没有了沮丧、背叛、恶毒,我们还会有欢乐、忠诚与善良吗?无论他涉及的题材看起来相隔多么遥远,但总有一条线索可以将这些主题紧紧相连。福山总是试图在理解,当我们的社会面临巨大转型之时,人类自身的特性将会遭遇哪些改变。在阅读《历史的终结与最后之人》时,人们常常执迷于题目的前半部分,而错失了福山对于人类本性的畅快分析—即人类生存的最终目的是为了获得认可与荣誉。而现在自由民主社会的一个巨大困境是,人们在其中无法获得真正的精神满足感,一个没有斗争的世界使人产生厌倦感。在这本书接近结束的第372页福山写道:“人对‘主人与主宰、死亡’的惧怕是一种特别的力量,这种力量使人超越自我,使他们时刻想到自己不是一个孤立的原子,而是拥有共同理想的共同体的成员。一个自由民主的国家,即便是每30年就要打一场短暂但有决定意义的战争,或者打一场保卫本国自由和独立的战争,比起一个只有和平的国家来说,也要健康得多,也会更令人满足。”但是谁又能保证可将一场战争控制在短暂的范畴之内呢?福山随后即写道,20世纪战争的历史表明,战争虽具有树立人格和建立共同体的积极作用,但这些作用却早已被战争的主要后果—破坏性完全抵消了。而对于一个已经拥有了核武器的世界,一个向战前的欧洲人一样厌倦了和平与繁荣的群体,将导致更为恐怖的结果。福山在过去13年中的不懈探索,不断催促我们重新回到了一个古老的命题:我们最终生活的意义是什么?和平与繁荣能给我们带来最终的幸福吗?依靠科技进步就能满足我们所有的需求吗?……福山相信,人类的历史很可能进入“最后之人”的状态,这种状态可能出现在欧洲,却仍未扩展到世界范围。而糟糕的是,我们尽管可以相信在一个更长的周期内,我们将通往那哪结果,但却无法回避凯恩斯的名言“人都是要死的”。所以,福山在过去13年里提供的是某种信仰,而非解决之道。而如今,信仰与解决之道都已变得越来越重要了。福山先生看似漏洞百出的理论,已经坚持了13年,它遭遇了严重的挑战,却并未死亡。民主政体、资本主义与世俗社会仍吸引着一个个发展中国家投身其中,尽管它们都出现了这样或那样的技术性问题,但没有有力的声音能反对它,也没有组织与学说提供了新的选择性。福山为历史不容置疑地指出了方向:“人类不是会盛开千姿百态美丽花朵的无数蓓蕾,而是奔驰在同一条道路上的一辆辆马车。”但是,一个疑问仍旧悬挂在天空,就像福山自己写道的:“即使大多数马车都到达了同一个城镇,我们也无法知道车上的人是否会环顾一下新环境—当发现这个环境并不适合他们时,他们会把目光投向一个新的、更遥远的征途。”我们无法让自己陷入这样的冥想中,除非你拥有足够长的生命,比如1000年左右,可能会看出其中的一些奥妙。目前的问题是,我们都知道哪个城镇是我们的阶段性目标,我们该通过什么方式来更快地达到。而先到的马车能强迫走弯路的马车更快到达吗?2003年3月,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