洵美你真的走了

洵美你真的走了

“文化大革命”开始没有书译了,经济来源也就没有了。家中书物均被抄去,洵美明白困苦不只是他,有谁来援助?感到绝望。我当然不能坐视不管,每月将女儿们寄给我的钱悉数寄给了洵美,然而洵美贫病交迫,喘病加剧,终于病倒了。咳嗽、气喘、吃药、打针都无效,身不能动弹,气透不过来,哼声日以继夜,睡不安席,靠在床上,连床也被震动,痛苦万分。家人心也难受,恨不得代他受苦。后来终于休克了。送他到上海徐汇区中心医院急诊就医,检查结果是“肺原性心脏病”,要住院、用氧气。用氧气急救的是重病号,重病号都住在一起,看到进来时能走能说的病人,过一天却走了,这只床空了又换来新病人。洵美亲眼看到,死神就在他身边徘徊,他惊惶极了,好像自己被判处了死刑,他要回家。洵美住院两个月,也休克过两次,经打针活过来,却不见好转,洵美心中的痛苦、悲伤、忧急,是可想而知的,他怕活过来了又会死,又怕死过去了不会活过来。我们感到他在医院只会加剧精神上的痛苦和惊悸,只好答应他回家。特地买了氧气枕,医生为他灌好一枕氧气,以备到家急用。回到家总算过了新年,又挨了三个多月。他对进出医院感慨万千,作诗一首:天堂有路随便走,地狱日夜不关门;小别居然非永诀,回家已是隔世人。过了五一国际劳动节,他的病情有所加剧、恶化,他呕吐、胃出血,逐渐昏迷,打针、氧气都无效。这次他再也没有醒来,于1968年5月5日晚上8时28分永别了人间,享年62周岁。他的一生遭遇坎坷多变,在动荡的岁月中又受疾病的折磨,真是悲惨伤心。5月8日下午亲友们告别了洵美,他真的走了!走时遗容极端庄,就像睡着了一样,只是美容时把他的胡须剃了。他穿了一套灰布中山装,为他买了一双新鞋新袜。骨灰盒是咖啡色木质的,面上是黄色刻花的,简单大方地结束了他的丧礼。洵美安详的面容,像进入梦境一般。不禁想起了他曾吟咏的《洵美的梦》:……我轻轻地走进一座森林,我是来过的,这已是天堂的边沿,将近地狱的中心。我又见到我曾经吻过的树枝,曾经坐过的草和躺过的花阴。我也曾经在那泉水里洗过澡,山谷里还抱着我第一次的歌声。他们也都认识我,他们说:“洵美,春天不见你;夏天不见你的信;在秋天我们都盼着你的归来;冬天去了,也还没有你的声音。你知道,天生了我们,要你吟咏;没有了你,我们就没有了欢欣。来吧,为我们装饰,为我们说诳,让人家当我们是一个个仙人。”我想,洵美永远不会寂寞了!洵美去了,而我在悲伤之余还得为他处理棘手的善后事,医院里欠了四百多元医疗费,房管处欠了一年半房租六百元钱,还欠了私人及乡下公社五、六百元。当然还有其他事,而这些又叫我怎么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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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氏家族・邵洵美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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