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一(2)

引子一(2)

蒋育虹的目光仍注视着窗外,并未因为陆秉城的到来而转身,梳头的动作越来越缓慢,仿佛要将千丝万缕的细发一一理过。陆秉城心有所触:“她入学来一向思想进步,勤俭朴素,哪里突然学来这么重的小资情调?”“陆老师,听说你也是本校毕业的,请问是哪一级哪一届呢?”蒋育虹的问话里听不出一点病态。陆秉城未多思索,说道:“我是一九六一年开始上大学。”蒋育虹娇小的身躯微微一震,转过身,现出更苍白的小脸来:“那么,你一定听说过‘月光’。”陆秉城两道浓黑的眉毛锁得更紧,心想:“这是个什么问题?她在说疯话了。”他嘴上却应付说:“‘月光’么?不但听说过,也经常看到啊?这两天天阴,当然看不见,晴天的晚上,自然常有美好的月光。”蒋育虹放下了梳理长发的手,诧异道:“你是真不知道吗?我以为那时候的学生,人人都听说过‘月光’呢。陆老师,你们那时候的学校生活是怎么样的呢?我很想知道呢,要是能亲身经历一下就更好了。”“疯话,胡话。”陆秉城的心在往下沉,感觉在失去这个女学生。他的眼光忽然落在蒋育虹梳罢长发的手上──那手中紧握着一把多排齿的梳子,是那种既能梳头,又能夹在发上做装饰用的梳子。最引人注目的是梳子背面缀着数十颗小宝石,有些乌黑,有些血红,宿舍里昏暗的低度白炽灯照来,仍射出千万星刺眼的光芒。筱静在一旁见陆秉城略有失态,心想:“也难怪,陆老师怎么会想到蒋育虹用这么贵重的梳子,上周我初见时,也不知是个什么惊异的样子呢。”“你这梳子……”陆秉城不知该怎么说。“很好看是吗?看这些宝石,红与黑,瑰丽交织的光芒,引得我常常盯着看,不知为什么,越看越觉得惊心动魄。……是贵重了些,但还算不上生活腐朽吧?”蒋育虹的眼光直直望向陆秉城。“没关系的,你好好休息吧,不要顾虑太多。”陆秉城匆匆告辞。筱静跟了出来,默默送陆秉城到了楼梯口,陆秉城忽然开口道:“你们帮着蒋育虹收拾一下换洗衣物……今天上午,为她会诊的专家一致作出了决定,她需要认真的治疗,建议住院。我虽然一百个不情愿,但校学生处来的压力大,我只好顺从,拍了电报给她家长,只要他们没意见,她就要开始住院了。”筱静的眼圈登时红了:“是精神病总院吗?太可怕了。难道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要走这一步?”陆秉城长叹一声:“还是为了她好。”“陆老师,为什么让我住在这里?”也许是因为身着了白色病号服,蒋育虹比一个月前更显得苍白。她的头发又长了不少,有一缕垂在腮旁,消瘦的脸儿更见憔悴。这里的一切都是白色的。听说白色是天堂的颜色,这长长的寂静走廊,让人心生肃寂。筱静含泪送蒋育虹住进市精神病总院后,也度过了郁郁的一个月,对诸事都索然无味,仿佛住院的倒是自己。这天,辅导员陆秉城叫上她和本班班长、团支部书记,四人骑车到医院来探视。此刻,蒋育虹这一问让筱静险险落下了眼泪,也让在场众人都有些心酸。陆秉城看了一眼陪同他们的主治医师徐海亭,徐海亭和他目光相对,却并不开言,仿佛在说:“我可不知该怎么对她说,爱莫能助。”陆秉城只好说:“是专家们的建议,也得到了你父母的同意。学校和系里都很重视,希望早期的治疗能帮助你克服思想上的障碍,徐医生已经和我谈过,你已经有了进步,再观察一段时间,就能出院。”蒋育虹垂下眼,轻声说:“我知道系里和学校是关心和爱护我,所以一定会好好养病,和徐医生认真合作,解开思想上的疙瘩,争取早日回到同学们中间。”这番话冷静说来,全不像出自一位精神病人。筱静轻声向陆秉城乞求道:“陆老师,咱们尽快接育虹回来吧。徐医生,您看育虹不是很清楚了吗?还有继续在这儿呆下去的必要吗?”徐海亭道:“明天我们科里有个评估会,我会尽快将结果通知学校。”陆秉城说:“那就多劳大夫们费心了。”就在筱静心情转好的一刻,蒋育虹忽然又开口,声调里透出一丝冷意:“我有个很大的思想疙瘩,还需要问问陆老师:你真的没听说过‘月光’吗?”陆秉城本以为蒋育虹的病情的确大有起色,此刻失望地看了徐海亭一眼,仿佛在说:“怎么还这样?进展在哪里?”徐海亭双眼看定了蒋育虹,温声问道:“育虹,告诉我,这‘月光’是什么?真的是晚上的月光,还是某个人,某件事,和月光有关?”蒋育虹的目光却游移在外,双眉微蹙:“我如果知道,哪里还会四处询问?”陆秉城轻叹一声:“小蒋,你好好休息吧,不要想太多。同学们都盼着你早日康复呢。”更失望的是筱静,不知多久才能在宿舍里再次听见蒋育虹的欢声笑语。她努力抑制住暗涌来的感伤,柔声道:“育虹,我去‘五坊居’买了些你爱吃的五香鸭胗和豆腐乳,放在护士那里了,你别忘了问她们要了吃。等你回来,我们恢复老习惯,每周末去逛北京大道,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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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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