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悲莫悲兮生别离(5)
有时她被挤到窗边,正好可以看到外面的车水马龙,世界繁盛嘈杂,生命蓬勃朝气。她带着大量稿子和磁带去做节目。在七楼,俯身望下去,外面灯火辉煌。这夜晚给人巨大的魅惑感,做出的节目也敏感而温柔。刘莲出去寄信。她照例抄录了席慕容的诗歌,给江淮寄出,仍化名为吴媛。此举瞒着室友们,她怕她们笑话。江淮就要毕业了,终日很忙,不再试探她,但每一封都回,写着吴媛收,放在收发室的窗台上,隔几日,刘莲就去取一回。有时她疑心江淮站在楼上看着她,抬头看去时,却空无一人。她无法解释自己的心情。这样匿名给他写信,是为了什么呢?她只能把自己的心意,放置到席慕容的诗歌里,一字一句,他读了,会想些什么呢?每次他的回信都相当简短,讲讲每日的琐事,毕业论文、答辩、名目繁多的会议和聚餐,字里行间透着些许无奈,只是从不涉及其他内容,俨然将回信当成了要事总结。可刘莲就是喜欢看。他的字很好看,行书,大而整洁,她捧着看,不知不觉就哭了。她这样爱他,可他们相处的时间,如此短暂。她害怕他的毕业,害怕从此再也看不到他,可这,是无法回避的事实,一日日,近了。她彻夜失眠,披衣起来,坐在阳台上。陈苔藓通常也在。两人彼此都不询问对方,就那么坐着,偶尔,陈苔藓会递一支烟给她,她摇摇头,唱着《海上花》。是,是这般柔情的你,给我一个梦想。她听见悄悄的叹息。在周围的人为江淮的言行喧嚣的时候,她沉默着,因为她舍不得,舍不得像旁人纷纭地那样将他定义在不齿里面。如果你真正爱一个人,你怎么会舍得向全世界宣讲你所爱之人背负着不可变更的偏见?她穿行在校园的风里,独自看电影,独自逛街,在漂亮的男装面前止步,微笑着偏头想像一下穿在他身上该有怎样的帅气。然后在遇见时,平静地和他点头,寒暄,走出很远,再偷偷回望。他知不知道呢,他知不知道呢,啊师兄师兄。她日日对着虚空发问,对着墙壁上笑得天真无邪的赵薇发问。没有人回答她。小燕子穿着花衣裳,咧嘴笑。在她之前,刘莲贴的海报是莱昂纳多,《泰坦尼克号》里深情不羁的杰克。可现实生活中,他酗酒、群殴、裸奔、乱交,生活放荡……标准的恶少德行。都说人不风流枉少年,他倒是尽兴,只怕上了年纪会后悔。有天深夜,林蓼蓝从梦中惊醒,隐约听到对面男生宿舍楼传来阵阵歌声,诉说着那么一点哀伤的往事,她也起床,出门,正好撞见陈苔藓和刘莲。她也不说话,站着听。或许有天,她们也会像他们一样,会怀念某些过往吧。这么快的,到了离别的夏天。寝室里惟一不为离愁感染的只有韩九月,她和何漫山的感情稳定,紧紧拉着手,吃饭,念书,看电影、淘碟片,亲吻,头碰头聊天。除了陈橘偶尔会来找何漫山谈心之外,她并无任何烦心事,不过,这并不曾影响到她的心情,她照常和何漫山到阅览室看书,看到有意思的地方,踢一踢他的脚,小声咕咕笑。自然她也画画,又在系里拿了大奖,导师对她青睐有加。那幅得奖的作品,仍是荒诞的题材:戴黑色礼帽的男人的**,和丰腴的女人的**交缠着。人物的表情无耻淫邪,空间感绝妙,招人非议的色情意味十分浓郁。她很有绘画天赋,但无疑跟温暖明亮这些词语没有关系,无论用色多么绚烂,也透着骨子里的孤寒,清清冷冷的,有种发狠的味道。被意象支撑,颓废、缱绻,像蛇一样缠绕,看似纵情纵欲,却透出无限厌倦。陈苔藓也拿了个大奖。她参加的是某体育杂志举办的征文活动。她向来是不喜欢参赛的,但这次的奖品诱惑了她,是1990年世界杯的录像带。她在机房里泡了一个礼拜的时间,写了五千字的文章,寄出去,竟真的得到了它。收到包裹那天,她喜不自禁地跑到球队里炫耀,一帮兄弟们都很羡慕她,四处寻找可以播放录像的地方,美滋滋地连续看了几天,出来时个个眼睛通红。林蓼蓝注意到她的戒指,问:“买的啊?”“是啊。”陈苔藓摘下来,递给她。“你看,像不像逍遥派的掌门人的戒指?”“哈,像。”陈苔藓说,“你喜欢戒指吗,蓼蓝?”“如果不是爱人送的,我不会接受。”“是的。有了这枚戒指,就算他不在身边,也是种安慰。我要的,并不多呢。”“我们都是一帮形式主义者。”林蓼蓝附和道。校园的离愁更浓了。有人在簸箕里烧教材和笔记本,纸灰被吹得像黑蝴蝶,汗水淌在脸上,一回头,一张大花脸。那年流行浅紫色,穿紫色衬衫的女孩渐渐多了起来,淡淡的色彩,给人安静的感觉。逢上雨天,远远望去,就像是戴望舒笔下走出的丁香姑娘,忧郁的气质,撑着伞,林荫道的背景下,一切都似茶水,化开了,清香里有着别样的浓愁,又仿佛是聚餐时,面前的那杯酒,喝了,惆怅就在全身游走。栀子花开了,夏天彻底来了。他快要走了。那天晚上,从自修室里出来,刘莲看到江淮了,他笑着,收住了脚步。她想说点什么,张口就是一句何时归故里。他还是笑着:“君问归期未有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