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冬38(2)
他没有听进去,反而趴在她扎满针眼的手背上,更剧烈地抽动肩膀。小米坐起来,把头低下去,放在他已经掺满白发的头顶上,一遍又一遍,轻轻地呢喃:“夏吹,对不起,夏吹,对不起,夏吹,对不起,夏吹,对不起……”简影不是很清楚,小米反反复复地说着“对不起”,到底指的是什么?可是,当她不经意地回过头,竟然发现建豪的眼眶里也噙满泪水,于是,更加困惑了。离开医院,夏吹和简影就直奔机场,赶乘八点半的飞机回美国。建豪没有为他们送行,只是拜托一位朋友,把小米最心爱的两只生锈的饼干盒交给了夏吹。旅途中,夏吹第一次打开那些从未寄出的信件,编号从89年10月一直到03年1月,共有百余封,他彻夜不眠,足足看了十四个钟头,直到飞机快要降落的前二十分钟,才忍不住将自己关进厕所。十分钟后,一位年轻的空姐忧心忡忡地走到简影的身边,询问她的先生什么时候才能从厕所里出来,坐回原位并系好安全带。简影说:“没关系,他会出来的,不过现在,请你不要打扰他。”夏吹走的那天晚上,小米终于开始进食。数年后上海浦东国际机场“爸爸,我们走吧。”小雨不高兴地把脸拉长。建豪笑笑:“再等等,他们就快到了。”小雨继续撅嘴。这时,一名时髦的中年妇女带着一个和小雨差不多大的小男孩,从出口处走出来。“对不起,飞机DELAY了一个多小时。”简影满头大汗。“没关系。”建豪顺手接过她的行李箱。“最近飞机常误点,这个月,加上你我已经接了五次机,差不多也习惯了。”简影推推身边的小男孩:“雷雷,和姑父、堂妹打招呼。”“嗨!”男孩向小雨伸手致意。小雨赌气地把脸转过去。男孩拐个弯,走到小雨面前,很认真地问:“怎么?今天你心情不好?”“我最讨厌迟到的人了。”她竖起眉毛。男孩抓耳挠腮想了想,瞪大眼,指着小雨的眉头。“啊呀!”“怎么了?”小雨傻呼呼地摸脸。男孩用中指在她眉头上轻轻地弹了一下,两根倔强的小眉毛即刻松弛下来。“你干什么!”“女生不可以随便竖眉毛,会长皱纹的。”“是吗?”小雨半信半疑。“还有,女孩子不可以对可爱的男生凶巴巴,要KIND,KIND你懂不懂?”小雨摇摇头。“这个下次再教你。”男孩骄傲地扬起脖子。小雨开始喜欢他了。“你叫什么名字?”“我叫夏雷,夏天的夏,打雷的雷,你呢?”“我叫钟雨,闹钟的钟,下雨的雨。”夏雷再次把手伸出来:“现在可以走了吧?”小雨高兴地把手交给他,两个人蹦蹦跳跳地往前走。“他长得越来越象夏吹了。”建豪望着夏雷的背影,心情难以平静。“小雨也是,长大了一定比小米还漂亮。”“这两个孩子一点也不象我们,你不觉得遗憾么?”建豪忍不住问她。“看到他们,就等于看到了夏吹和小米,又何尝不是一种幸福?”简影的话让建豪心头荡漾起久违的暖意。“你真的决定把夏吹留在这里?”简影打开旅行袋,把骨灰盒拿出来,重新抱在手上。她依依不舍地摩挲片刻,温柔地回答:“只有这样,他们才能永远在一起,不是么?”小雨把写给小米的信折成三角形包在一只防水的塑料袋里,她不愿意建豪焚烧它们,她说,这样妈妈就不知道她要说什么了。“有舅舅陪,妈妈就不会寂寞了,对么?”建豪点点头,把小雨抱起来,亲了亲。四个人默默地矗立在夏吹和小米的墓穴前面,缅怀着过去那些美好的日子。“我想去看看小米日记里提到过的那两棵樱花树。”走出墓园,简影很认真地对建豪说。建豪低头看表:“五点钟我有个会,还有一个小时,不远的,我带你去。”“好奇异的同根树。”简影伸手抚摸依旧强韧的枝干,惊讶地感叹。“是啊,当年这两棵树下,挤满了自行车,夏吹直到离开上海的前一天才发现这个秘密。”他们席地而坐,阳光灿烂地透过树枝照射在肥沃的泥土上。夏雷和小雨在树下快活地奔跑。“你想她么?”简影问道。“很想,因为和她在一起的日子很快乐。”“可是我知道,总有一天会失去她。”“夏吹和小米的命运就象这两棵树,注定要紧密联系在一起,失去了夏吹的小米,每一天都在枯萎,那是不自觉的,她自己并不想这样。”“小米一直很健康,医生说,她的厌食症多半来自精神上的压力,后来她自己也渐渐意识到正不知不觉走向死亡,但是,已经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