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顽童时代》序
新世界出版社要重版我姐姐钟丽思的自传体小说《顽童时代》,还打算出版其续篇《顽童之师》和《艰难时势》,因而嘱我姐姐写个序。姐姐一口咬定绝不评说自己的作品。我知道她一向钦佩唐人的无字碑,大约在姐姐眼里,为人为文,境遇可有天壤之别,道理却是一样的,功过成败,自有他人评说。本来嘛,自己不肯写,可去请名家大手笔写。但我姐姐又素来不喜给人、尤其是给名人添麻烦。于是就央我这个当妹妹的写。推诿不成,我这就勉为其难了。几十年来,我们姐妹俩分多聚少。我三岁那年,始知自己有个姐姐。姐姐豪爽侠义,聪明绝顶,连淘气惹祸也能别出心裁,花样翻新。十年后她登舟重庆朝天门,只身一人逐浪东去。又过一年,母亲领着我和两个弟弟移居广州,姐姐已插队广东番禺当了知青。不久便遇文革,十九岁的姐姐运交华盖,扣了顶“国民党特务”的帽子在头上。我吞了眼泪,赶到庙贝农场,眼睁睁看着几个歹毒武夫五花大绑地拖了我那被打得遍体鳞伤的姐姐去了县城监押。没等她把牢底坐穿,我就务农上了海岛,一去七年半。青春热血,尽撒在铁窗前,田埂边。这时世艰难,本并不独钟我一家,跟寻常百姓一样,我姐姐也无愧无悔。而后便遇国运陡转,姐妹俩念书教书,各得其乐。如此又过了十年。待我去国离家负笈北美之时,她也漂洋过海寻梦巴黎去了。此后的十七年间,或在他乡,或在故土,姐妹聚散匆匆,往事如云如梦。然而事无巨细,由我姐姐道来,不需夸张,不容矫饰,都大苦大甜,滋味浓浓。最让我佩服的是那份鲜活潇洒。有些事,若放在别人身上,准能煎熬得痛不欲生,她却能讲得让人湿了眼角又捧腹大笑。这就叫真性情。读过《顽童时代》的人,总说作者童心未泯。其实未泯的岂只是童心。以真情去爱,去恨,去活,活得呕心呖血,活得淋漓尽致,饶是个微末顽童,也为共和国的历史添出一分风采。若把这人生当作名利场,却又想捉笔描历史,那才真糟蹋了文学二字。我巴望姐姐能凭着这真性情一直写下去,不逐虚名,但问耕耘,留下一颗赤诚之心给同辈,给孩子,给这爱过恨过耕耘过的斑斓人生。钟丽珠二○○四年八月写于美国宾夕法尼亚州哈里斯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