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月无痕(二十五)(1)
李芳对福湾这座沿海城市并不陌生。当她又一次临海凭风,放眼烟波飘渺的大海时,她感到冥冥之中竟有着那么多蹊跷的巧合。读小学时候,戴眼镜的男老师就在地图上指着这座隶属于福建省的城市说:这是一个美丽的城市,属亚热带海洋性季风气候,有着丰富的植被资源,盛产各类丰富的水产品……那时,她就在想像着,海边的沙滩上布满了闪闪发光的各种贝类,海上泊着一只只古朴的木船,海浪在夕阳里习习荡漾……就是这么一个曾让她怀着美丽憧憬的城市,四年前却决定在此处藏身海底。此时此刻,她真想忘记这一切,然而她做不到。四年前的那个大雨之夜,她从看守所出来后,刘结帮她在都兰市一个偏僻的地方租了一间平房,因为价格便宜,刘结也只是一个收入很低的公务员,他已经尽力了。在刘结看来,李芳终于有了一个栖身之地,同时,他正积极地为她找一份可以谋生的工作。李芳非常感谢他,可她的心早死了,她一直在寻找一个合适的机会彻底解脱自己。一个深冬之夜,李芳忽然发起高烧,浑身大汗淋淋,头昏目眩,她挣扎着出门坐上一辆人力三轮车直奔不远处一家私人诊所。李芳躺在染着污渍的病床上,一滴滴药水正顺着一根细管输入自己的体内,生命的弱小和脆弱之感阵阵袭来。望着陈旧的天花板,听见窗外呼啸的风声,心底的伤口又一次被撕裂并不断涌出鲜红的血。凌晨时分,她拖着疲惫的步伐一步步回到家。她的情绪低落到了极点。她给刘结草草留了一张便条,表示对他的谢意,然后坐了三十多个小时的火车硬座到了福湾市,她想好了要在这个美丽的大海中解脱遍体鳞伤、灵魂无助的自己。也就是站在这个地方,也是这样一个临近黄昏的时候,她一步一步走向大海。后来,两个年轻的男人把她救了上来,再后来刘结风尘仆仆赶到福湾把接她回都兰市。她忘不了当时刘结见到她时对她说的话,要善待自己的生命,人要学会忘记仇恨。此时,海风阵阵袭来,只穿了件薄薄衣衫的李芳感到丝丝凉意,她从往事中抽身回到了现实。她低头思索,是不是自己太不豁达?为什么执意要在这条复仇的道路上走下去?她甚至感到殚精竭虑的难释前嫌与困惑。一个声音平静、豁达地说,珍惜现在,好好过日子吧,你现在什么都不缺,另一个声音却歇斯底里地说,你毁了我,我也要毁了你,哪怕就此粉身碎骨,也要让你像縷清烟在人间蒸发!人声鼎沸的海滩已渐渐融入夜的宁静,远处灯光淡淡地延伸过来,岸边只有几对情侣相拥而站的剪影。李芳踏着声声海浪向不远处的停车场走去,仍有零星几辆出租车停在那里招徕生意,她坐上一辆车,告诉司机去顺兴路新新旅馆。这是一个一看门面便知是接待一些经济条件较差的旅客住的地方,一股混杂着潮湿、汗味、方便面的异味迎面扑来。李芳借着暗淡的光线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凹凸不平的狭小过道上。刚推开走道尽头的一间房门,一个女孩闪身出来。女孩名叫阿梅,她负责将睡在两间屋里的十一个女孩送上轮船。她拉着李芳出门,轻声说:“小六今天哭了,她闹着要回家。”李芳的眉毛轻轻一拧:“哭什么?来时不是说好了,还签了合同,交了押金。到日本的宾馆工作,比起她在家里种田,真是天壤之别!”阿梅苦笑道:“这个,这个你是知道的,你是刚干这事,可我已经干三年多了,每次都说是最后一次,都是女人,做这种事挺对不起良心的。”“以前我们那边是谁来?”李芳想知道在她之前,吴德茂让谁在跑这事。“干这行的规矩就是不要打听太多,你只管做好你自己的事就行了。”和自己差不多年龄的阿梅很老道。“马先生是什么样的人?”吴德茂告诉李芳来福湾后要和“蛇头”马先生接上头。“他干这行是行家里手,从他手上出去的货安全系数很大。”“海那边的朋友到底是谁啊?神神秘秘的。”吴德茂还告诉李芳,这批送出去的女孩是“海那边”朋友急需的“货”。“这个你问吴总好了。”阿梅不愿告诉她太多。李芳不再言语。她也是来之后才知道好多情况的。吴德茂早在几年前便开始做这个买卖。蛇头们通过当地的一些“鸡头”将物色好的内地女孩分好几批偷运到临近的日本、韩国等几个国家。这些女孩到达目的地后便被安排在条件极其恶劣的环境里住下,然后被迫接受一系列性奴化训练,包括拍摄色情照片及录像等,最后被安排到各种色情场所卖淫。难怪这种无本万利的买卖,吴德茂和他“海那边”的朋友会这么感兴趣。李芳还从阿梅口中得知,阿梅曾经在红牌酒店干过,后来吴德茂让她组织女孩到福湾偷渡到日本等国,阿梅尝到了不少甜头,就留在福湾干起了专职的活。这次李芳的任务就是协助阿梅将这批女孩交到蛇头马先生手上,说是协助,不如说是吴德茂让她来这边熟悉情况,以后好多跑跑这里。就像吴德茂在她走前给她说的,从她到林海那天开始他们就已经开始合作了。李芳发现自己已不是从前那个好掉眼泪、心底存有许多怜悯之心的女孩了。她让阿梅好好休息,便自个回到二楼的房间里。这是一间条件简陋的所谓标准间,也是这家旅店最好的房间之一,两张床上铺着洗得发黄的白床单,卫生间里的马桶盖和坐圈早已不翼而飞,墙上一面镜子被水雾和灰尘覆盖,模糊得只见人影。李芳在床头上喷了一些香水,以压住房间的异味。看看手表,11点半,已经过了在电话里和马先生约定的时间,李芳将头靠在床头上,点燃一支烟,脑海里乱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