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在牛皮上的教堂(1)
澜沧江的水又一次由肥变瘦、由浑黄变清澈、由暴烈变温柔的季节,传教士们认为自己在峡谷地区已经站稳了脚跟,开始着手建立西藏第一座教堂的计划。杜朗迪神父在写给打箭炉教区莫维尔主教的信中说,依托天主的圣意,我们已经顺利地在西藏的土地上播下了信仰耶稣基督的种子。为了这一天的到来,我们传教会五年来的努力总算没有白费。这里的人们并不像外界传说的那样蒙昧愚钝,尽管他们还生活在仿佛中世纪的欧洲,但是他们善良温和,信仰坚定。男人是天生的修道士,女人是虔诚的羔羊。在这片苦寒荒芜的土地上没有信仰的生活是无法想象的。虽然这里并不是神父们的乐园,但也不是信仰者们的荒漠。尊敬的主教大人,我和勤奋刻苦的沙利士神父在这里工作三年多了,现在已为十六个虔诚的信徒付了洗,使他们皈依到天主的圣宠之下。这个成绩虽然很小,但这不是这块土地的过错,而是这里还未经耕耘。现在我们看到了上帝的光辉第一次照耀到了这片仿佛洪水滔天时代的峡谷。我听到天使在云端中喊:“伸出你的镰刀来,因为收割的时候已经到了,地上的庄稼已经熟透了。”峡谷里的青稞刚刚收获,大片裸露的土地呈现在为教堂寻找立足之地的神父们面前。峡谷里的地是最珍贵的,能放平一只桶的地方,都是世代藏族人耕种的土地。杜朗迪神父看中了位于驿道边一块属于噶丹寺的平地,它离水源很近,而且很方便,旁边有一条从雪山上淌下来的溪流,佃户们只需挖开水沟就可以浇地了。噶丹寺每年从这片土地上要收五百石青稞,多年以前噶丹寺的绛边益西活佛就说过,这片地是神灵的粮仓,连冰雹都不敢下到这块土地上。神父们为如何拿下这块地作好了充分的准备,他们请来寺庙的大总管贡嘎喇嘛,知县刘若愚和他的士兵,野贡土司的管家旺珠,就在地边和贡嘎喇嘛商量买地的价钱。“这是神灵的土地,出多大的价钱我们也不会卖的。”贡嘎喇嘛坚决地说。贡噶喇嘛既是寺庙的大总管,也是负责僧众纪律的“铁棒喇嘛”。在寺里是一个仅次于堪布和活佛的职务,由于峡谷地区土匪常来打劫,有时还会冲到寺庙的佛像前公然掠夺抢杀,因此这一带的各个寺庙都养有武装僧团,由寺庙里那些年轻气盛、念经又长进不大的喇嘛们组成,交由贡嘎喇嘛管理。他身材高大,面相威猛,可以轻易地将一头牦牛扳倒。因此贡噶喇嘛在噶丹寺、在峡谷地区虽然算不上高僧大德,但当他发话时,澜沧江的水也得打一个哆嗦。杜朗迪神父说:“上帝在创造世界时,就创造了峡谷里最大的一块平地,他本来就属于上帝,只是暂时托付给藏族人代管罢了。不过出于对寺庙的尊重,我们愿意出钱将这块土地为上帝赎回来。”“这是很公平的交易,神父们是知书识礼的人,没有人比他们心地更善良了。”知县刘若愚站在两个士兵的前面说。如果没有带枪的士兵,他不敢在藏族人面前大声地说话;如果没有白人喇嘛,他不会给藏族人找来这么多的麻烦。噶丹寺的喇嘛们觉得这个大清皇帝派来的知县越来越令人讨厌了。佛教的信徒们向喇嘛们报告说,刘知县私下里见了两个白人喇嘛都是喊杜爷和沙爷。而他对寺庙的活佛却从来是斜着眼睛看的。他带着两个老婆到藏区来做官,又娶了一个康巴女人做第三房。据说他天天都要吃药才上床,而到早晨起来时连上马去衙门的力气都没有。高僧们认为峡谷里纯净了几百年的空气将会因为这个汉人官吏的放纵而受到污染。杜朗迪神父让人抬来一筐银锭,然后说:“你们看,这是我们向你们买地的银子,其实,我们只要很小很小一块地就够了。”“就这一点银子,你们能买多大一块地呢?”贡噶喇嘛轻蔑地问。“不多,有一块牛皮大的地方给耶稣立足就行了。”杜朗迪神父说。“就一块牛皮大的地方?”贡噶喇嘛向杜朗迪神父逼问道。“耶稣基督需要的是信念,而不是地方的大小。哪怕在一个针眼大的地方,喏,仅仅是一个针眼,上帝也存在。我们只追求上帝的永恒,而绝不强求其它。”“你可敢与我们立下契约?”“当然。我们都是将契约担在肩膀上的僧侣,我们与上帝有契约,而你们与你们的神灵有约。来吧,请公正的知县先生为我们作证吧。”那时贡噶喇嘛低估了杜朗迪神父的聪明,他甚至没有想到和寺庙的堪布、活佛们商量,就提笔在白人喇嘛早已准备好的契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一般来讲,寺庙对外的经济事务,都由贡噶喇嘛一手操持,无论是放高利贷,还是买地卖地,贡噶喇嘛签下的契约,从来没有让寺庙亏过本。为了显示自己办事公正,刘知县真的让人找来了一张新鲜的牛皮,噶丹寺的喇嘛们将牛皮摊开,说:“拿去,这就是你们的耶稣站的地方。”可是杜朗迪神父又有新的说法,他说耶稣基督怎么能站在这张还带有血污的、肮脏的牛皮上传播自己的教义呢?他提出牛皮必须经过三天的水浸泡洗后,才能作为耶稣基督的立足之地。喇嘛们商量后认为,白人喇嘛还是目光短浅,一张牛皮即便泡上三天,也撑不到哪里去。要想在这样大小的地方盖教堂,除非他们拥有魔鬼的法力。而雪域高原的魔鬼们是不会轻易为白人喇嘛所控制的。三天的时间,贡噶喇嘛准备在寺庙里做一场法事,诅咒白人喇嘛要盖的教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