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上帝开战(1)
教堂的尖顶后来一直没有能再立起来,杜朗迪神父原来打算在教堂尖顶的阁楼上安放一个大钟。
但是峡谷里风声日紧,信奉耶稣基督的藏族人已经成了人神共怒的发泄对象。
他们来教堂做祈祷时,只得贴着村庄的墙根灰溜溜地来,再灰溜溜地回去。
一些天主教徒经常在地里受到佛教徒们的嘲笑,他们被人们称为“洋人古达”
,“古达”
一词在东部藏语中有献媚、奴颜之意,是人们对摇尾乞怜的狗的形容。
那时峡谷里的藏族基督徒还没有意识到,自从把自己交给了上帝,他们便命中注定要与孤独、歧视、伤害相伴。
上帝即便能拯救他们的灵魂,但却不能带给他们多少好运。
宗教总是和人们的日常生活紧密相连,可当宗教成为日常生活的障碍时,信仰便成了一种灾难。
彼得是峡谷里的第一批天主教教民,当杜朗迪神父用神奇的白色药丸救活了他全家时,彼得皈依了耶稣基督。
他是一个厚道忠诚的人,租种着噶丹寺的几小片青稞地。
半个月前当噶丹寺为让迥活佛顺利完成三个月的闭关修行而举行庆祝活动时,所有的僧俗百姓都去寺庙敬献哈达和礼物,并接受让迥活佛的摩顶祝福。
但是彼得拒绝让迥活佛为其摩顶,他当着众人的面说:“我是天主的选民了,我已经领受了天主的恩赐。
活佛的祝福我再不需要啦”
他对活佛的不敬当时令所有的喇嘛气青了脸,但是让迥活佛温和地说:“作为一个藏族人,你可要看清什么是真正的祝福。
回去吧”
彼得在活佛面前昂首转身离去,这是非常不敬的。
任何人见了活佛后都是躬身退出,没有谁敢把自己的背影朝向活佛。
贡嘎喇嘛在彼得走出寺庙后,带了几个年轻喇嘛追了上去,将彼得按在地上痛揍了一顿。
从那以后,天主教徒见到穿袈裟的喇嘛都躲得远远的了。
杜朗迪神父认为这不是一件小事,对基督徒的侵犯就是对上帝的伤害。
他找到刘知县,要求喇嘛寺为此赔偿。
刘知县立即带了一队士兵到寺庙,要求交出肇事者。
可是贡嘎喇嘛哪里肯依,他们把刘知县的人赶了出去,还打伤了三个士兵。
一个月以后,刘知县从峡谷外搬来援兵,他们在山道上设伏抓捕了贡嘎喇嘛,将他五花大绑地捆了,拘押在县衙门里。
据说连让迥活佛前去求情都被那个清军管带驱除了出去,他高坐在大堂上,跷起二郎腿将脚底冲着活佛,傲慢地说:“抓你们的人算轻的了,以后再在这峡谷里得罪洋大人,我就关你的庙门”
人神共怒的时刻终于来临。
贡嘎喇嘛手下的那帮年轻气盛的喇嘛不听让迥活佛的劝阻,联络了邻近几座寺庙的僧侣,还有那些忠实的佛教信徒,向上帝和他的信仰者们开战。
实际上那段时间边藏一带已经成了一个火药桶,随时都可能爆发大规模的流血冲突。
朝廷的官员们一方面派兵为外国传教士提供武装保护,一方面又限制寺庙里的喇嘛数量,将大批的出家人赶回家种地放牧,不从者只有一种结局——杀。
可是朝廷的官员们忘记了,在这块桀骜不驯的土地上,无论你有多大的权势,当你把人和神灵都得罪殆尽时,你的末日也就来临了。
大暴动是一声口哨唤来的,多年以后,侥幸活下来的沙利士神父在他事后一直没有出版过的回忆录中写道:“我们只听见了一声刺人耳目的口哨声,这种口哨是游牧部族和山地部落独特的语言,它和驱赶牲畜、狩猎以及谈情说爱有关。
但是我们万万没有想到它还和战争相连”
口哨唤来了满山遍野的康巴人,然后是更多的口哨此起彼伏,更多的康巴人跃马横枪,冲杀而来。
峡谷在摇晃,澜沧江江水也被这万年难遇的精彩一幕所撼动,从而发出愤怒的吼声。
喇嘛们围攻了县衙门,要求交出贡嘎喇嘛。
守备队的士兵慌乱中打死了两个冲在前面的年轻喇嘛,事态顿时不可收拾。
守备队瞬间就被康巴人的洪流淹没了,在县府即将被攻破之时,刘知县手刃了自己的两个爱妾。
如果说杀第一个爱妾他还有怜香惜玉之情的话,杀那个康巴妇人时他就带着一股莫可名状的恼怒了,“都是你们康巴人干的好事”
他怒气冲天地说。
然后他提着血淋淋的刀来到原配刘黄氏的房间,那刘黄氏正把两个儿女搂在自己的怀中,像一头绝望的母兽,睁着惊恐的眼睛望着一脸杀气的夫君。
“要是过去你对藏族人好一些,我们何至于有今天”
刘黄氏说。
“说这些都晚了。
我们不能白头偕老啦,共赴国难罢”
“我自己来。
但是你得给我们留下孩子”
“婉儿已经十四岁了,岂能受辱于那些蛮子”
刘黄氏大哭,孩子也大哭。
刘黄氏哭着跪倒在地,“他们是信奉佛教的人,不会做那伤天害理的事,夫君啊”
刘知县一脚踢倒了妻子,把两个孩子夺了过来,丢下一句只有铁石心肠的人才能说出口的话:“贞洁比生命更重要。
吊绳我已经给你准备好了”
刘知县的小儿子荣儿才八岁,为他的康巴爱妾所生,此时早已吓得嚎哭不已。
而大女儿婉儿却惊人地镇静,只用一双哀怨的眼睛深深地看了母亲一眼,然后问父亲:“爹,你都安排好了?”
这清醒的一问反而让刘知县泪雨横飞,禁不住仰天长啸,“你爹爹受皇上恩赐,为官一任,家事国事,一样都没有安排好。
直闹得暴民四起,家破人亡。
天杀我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