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陆策一笑,「打草惊蛇是怕他跑,可阮直,你觉得他会跑吗?他如今根都在这里了,他的母亲、他的妹妹、他的亲外甥。」
那已经不是一个以四海为家的人,一个人牵绊越多,弱点就越多。
陆策道:「走吧,我得去宫里一趟。」
陈新与陈然跟上。
他们路过上房时,在那一头,苏沅正从里面出来。
见到她,陆策耳边就响起了苏锦的话,莫名的停下脚步。
隔着一条甬道,苏沅发现了少年修长的身影,要是平时,她定会走上去,大大方方跟陆策打个招呼,叫声二表哥,可今日被苏锦如此误会,一口咬定她喜欢陆策,可见男女到底是授受不亲,哪怕是表兄妹!况且自己的年岁也不小了,是该注意点分寸。
苏沅假装没有看见他,掉头就朝右边小径走了。
这几次见面,苏沅从来不会这样的,上次在城外狩猎,她一点也不生分,会在他耳畔说话,让他牵着马走,嘴里虽然不停说吹着风儿不舒服,可她完全没有要下来的意思。
可现在……陆策心想,难道她突然对自己害羞了不成?
【第二十五章清明祭祖踏青】
洗三礼之後,多数宾客都走了,苏赡还没有离开,他今日除了来恭贺外,还想跟老夫人商量一桩事情,老夫人便请他在客堂坐下。
失去儿子之後,苏赡老了许多,以前都是红光满面,现在皱纹深了不少,老夫人感慨一声,「堂弟,你得保重好身体,你还有四个孙子呢,以後有得福享的。」
苏赡长叹口气,这阵子他一直在後悔,然而後悔终究无用,苏明诚已经没了,他得替孙辈们操心,替他们苏家操心。
苏赡拿起桌上的热茶喝了口,「而今谈这些也没意思,明诚不在了,我得保证孩子们好好的。我今天来就是为文惠,你也知道,文惠年纪不小了,其实我一直很担心她的婚事,她要守孝,这姑娘家一拖两年半,怕是成亲不易。谁想到前几日却有人家来提亲,说等她除服了立刻就娶。」
老夫人又惊又喜,「是哪家啊?」
「张家。」苏赡道:「张夫人上回在文惠的及笄礼上做了正宾夫人,我想,是不是该答应,张家的条件可是不错。」
苏明诚一走,他们家更没有依靠了,等到苏文润长大做官,不晓得还得多少年,但张家是曹国公的亲戚。说实话,苏赡非常动心,只是隐隐又有些说不出的感觉,这才来问老夫人。
要说朝廷重臣,而今各领风骚的便是曹国公与蔡庸,前者是吴太后的亲弟弟,後者是吴太后的心腹,众人巴结,可谓是权倾朝野。只是像苏家这种门楣,对此却是不屑的,可自己该怎麽说呢?万一拒绝了张家,苏文惠将来嫁人,条件比张家差很多,她可不成为罪人了?毕竟苏赡儿子没了,势单力薄,她不能站着说话不腰疼。
老夫人暗叹口气,问苏赡,「你自个儿是怎麽想的?这张家我是不太熟悉,张夫人我连面都没有见过。」
苏赡道:「张夫人是个很爽利的人,张老爷为人也老实。」
老夫人眼睛一转,「张家是怎麽想到结亲的?明诚还在的时候,他们家就有此意了吗?」
「是,」苏赡也不隐瞒了,「那张家有个儿子叫张孙锡,有次见到文惠就喜欢上了,不然那时候明诚不至於请得动张夫人,她就是说和文惠投缘。」
「那文惠呢?」老夫人问:「她可见过张孙锡?」
「这倒没有。」苏赡笑起来,「她是姑娘家,不方便见外男,张公子见到她也是因去年清明出去踏青才偶然一见。」
老夫人心里有主意了,「那这样好了,既然张夫人有意,你不如找个机会叫两个孩子看一看,若文惠喜欢就是好事,还有尚柔,你也该问问她的想法。堂弟,我们现在一把年纪了,孩子的事情,有时候也得让他们自个儿拿拿主意。」
这话苏赡不爱听,早先承芳想娶阮珍,堂嫂还不是不愿意吗,只是堂哥不在家,她斗不过承芳才会准许,而今也是因为阮珍给苏家传了後,地位才上去的。可他们家里,儿媳妇这性子不用说,太过柔弱,文惠又是小姑娘,懂什麽?自然是要他做决定的。
苏赡淡淡道:「我回去再想想。」
看他这样子,好像没听进去,老夫人感到无奈,端起茶盅,看向窗外,等到茶凉了都没有喝一口。
李嬷嬷道:「您还在想刚才那件事吗?」
「是啊,不知为何,心里不太踏实。」老夫人把茶盅递给李嬷嬷,两只手拢在一起,「我们两家原来是齐头并进的,他们那里根本不用我们操心,可现在明诚没了……明诚这个人啊,念书不行,但还是懂点生意经的,而今只怕他们家的境况不好。」
心知老夫人心善,李嬷嬷宽慰道:「现在是最难过的时候,等到他们家大公子成人了,往後也就好了。」
老夫人沉默不语,等到苏承芳来,才与他说了这件事。
「要不你去找你堂叔说说?」老夫人道:「我这嘴巴可没有你厉害。」
「我去应该也是无用,上次在魏国公府,堂叔怕是已经对我恼上了,不然今天岂会一句都不与我提?」当时他没有给苏赡面子,现在是苏赡的家事,他一个小辈去插手,苏赡定不会听从,苏承芳想了想,「要不我去查一下张家?」若张家有哪里不合适的,拿出证据来,也许苏赡会听。
「好,就这麽办了,还是你有主意!」老夫人笑看着儿子,又问:「今年庄稼会有大丰收吗?」
「难说,反正该提议的我都同太后娘娘进言了,只是户部吃紧,不管是水利还是良种,怕都跟不上来,只能慢慢进行。」
「百姓的日子也是难过。」老夫人摇头。
原先的盛世早就衰落,奈何太后娘娘的眼睛仍只落在京都,再过几年也不知会乱成什麽样子,苏承芳眉头拧了拧,可惜当年唯一可以与太后娘娘抗衡的英国公被抄家了,还有他麾下大将陆锦麟……虽然那天他没有参与,却听说禁宫内血染大地,但最终两人功败垂成。
不知是谁泄露消息,曹国公吴顺领兵将太后救了出来,反而英国公与陆锦麟被戴上了谋反的帽子,後来就没有人再敢站出来了。
他沉思着,耳边突然传来老夫人的声音——
「马上就要三月了,春闱的话,你觉得阮公子能考中吗?」
苏承芳笑起来,「怎麽,您还关心他?」
「不然怎麽办?他总是我们亲家了,既然是亲家,我难道还能盼着他不好?」老夫人语气淡淡,「我看你得空还是去提点提点他吧,考官们喜欢什麽样儿的文章,你总是最清楚的,是吧?」
「是,儿子肯定会去的。」苏承芳道。
老夫人点点头。
三月清明节,众家都要出外扫墓,祭奠祖宗,便是苏承芳都不用上衙的。
今年因阮珍生了儿子,老夫人意气风发,想给祖宗多烧点纸钱,让祖宗也高兴高兴,故而祭奠的东西比往昔多,下人们忙得脚不沾地。
苏沅道:「搬了一大箱子的纸钱,从来没见过这麽多,怕是要烧得满天灰了。」想起祖母那样子,不禁好笑。
这一世,她虽然与祖母没有那麽亲,却没有仇了,这般谁都如了愿,真好!
阮珍为她理一理头发,突然有些伤感,「哥哥怕是跟娘去县里了。」这才想起来,她不知道多少年没有去给父亲烧过纸钱,等到明年,她一定要回家一趟,又与苏沅道:「出去别冻着了,记得穿一件轻点儿的披风。」
苏沅点点头,等到外面准备好了,便与老夫人、苏锦坐马车,苏承芳骑马,一起去城外的灵山。
灵山不高,但占地很广,京都许多官宦之家的祖宗都埋葬於此,城中此刻十分拥堵,家家户户都出城扫墓,也不知有多少辆的牛车、骡车、马车。
陆嵘因是五城兵马司副指挥使,这会儿来帮忙疏通,见着他们家的马车,隔着帘子笑道:「姨祖母,等会儿我让你们先通行,弄出一条路来,你们跟祖母他们一起出去,我们家马车就在你们後面。」
老夫人笑了,「嵘儿,辛苦你了。」
陆嵘非常得意,希望苏锦探出头来看他一眼,结果苏锦丝毫不露面,他很失望。
过一会儿,果然前面的车马就清出一条道了,两家的车队慢慢行出城外,到官道上,立时就宽阔起来。
陆嵘打马追来,护在旁边,对老夫人道:「姨祖母,您怎麽不卷起车帘呀,外面的景色可好看呢,桃花、梨花都开了,一大片的。」
老夫人笑了,立时将车帘卷起来。
正当春深,确实两边树上都开满了花,远远看去好像一朵朵花云,什麽颜色都有,只是苏锦侧着头,并不看陆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