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第三章
永寿堂坐落在定国公府的东北角,与荣贵堂隔的不算远,两院平行,中间穿过一个穿堂,从府内的小园林留园里前走过,就到了。
永寿堂里有一股淡淡的草药味,这味道在别人嗅觉里,只是一股混杂的味道,而在穆筠娴的鼻子里,细嗅之下,便是样样分明的味道。
走了一会子母女俩身上都热了,虽然外边冰天雪地的,两人到了老夫人院里的暖阁里,解下身上的大氅羽缎,不抱暖炉也不觉得冷。
老夫人卫静眉年六十七,正斜靠在黄花梨卍字纹的罗汉床上,身穿银蓝色的二寸宽银滚边长袄,头戴鹤鹿同春的抹额,中间一颗指甲盖大的南珠,手里抱着方形的暖炉,背枕牡丹纹迎枕,脸上虽有皱纹,一双大眼睛笑吟吟地望着穆筠娴,慈和道:「来,坐我这儿来。」
穆筠娴抿嘴一笑,麻溜地走到老夫人身边,抱着老人蹭了蹭道:「祖母,我今儿去钓鱼了呢,过会子等我回屋去了,就让人挑了大的给你送来。」
老夫人连连应道:「好好好,祖母喜欢吃鱼,咱们仙仙最孝顺了。」
杜氏自觉在漆黑炕桌的另一边坐下,喝了口丫鬟端上来的热茶,把事情简单地说了一遍,末了问道:「老祖宗,汪姨奶她们人呢?」
老夫人望向大儿媳道:「才将丫鬟说你们来了,我已经着人去请了。」
话音才落地,丫鬟川儿打了细绸帘子进来禀道:「老夫人,汪姨奶来了。」
老夫人应了一声,如青便转头出去请人进来。
穆筠娴对老夫人道:「汪姨奶来的可真够快的。」
老夫人道:「怕是早盯着你们母女的院门口了。」
要不怎么会杜氏和穆筠娴前脚来了,她们后脚就跟来了。
没一会子,人就进来了。
汪姨奶年轻的时候长的秀丽,个子不高但是生的丰腴,如今已经是垂暮老人,身材略显臃肿,裸.露出来的肌肤随处可见皱纹和斑点,但那双眼睛仍旧透着精光。她一进屋便扫了一眼屋里的人,随即向老夫人行了礼,又喊了一声:「大夫人好,四姑娘好。」
老夫人也没说让汪姨奶坐,就让她干站着回话,道:「妍姐儿的事我问过了,与你的说的大相径庭,这会子把话说清楚就罢了,别给我再闹了!」
才出了年没多久,还有些亲戚住在府上没走,偏要闹的人尽皆知,岂不是丢了穆家的脸面?
老夫人亲儿子是国公爷,嫡长孙和孙女都是人中龙凤,为将为后,国公府里,能和和气气地最好。
汪姨奶不同,她是个倚老卖老没脸没皮的,才不管国公府面子上好不好看,但凡她觉着委屈了,不讨个公道回来便要一直闹腾。
到底还是怵老夫人的,汪姨奶撇了撇嘴,道:「老夫人这是要偏袒四姑娘的意思?便是嫡庶有别,也不能半点道理都不讲的罢?妍姐儿一个姑娘家,好好的一桩婚事被人这样搅和了,她以后还怎么说亲?老夫人不心疼三老爷,妾身没有话说,毕竟他不是您跟前长大的,可这和无辜小辈们有什么干系?用得着让四姑娘这般欺负妍姐儿?这难道就是咱们国公府里的规矩么?!」
汪姨奶大字不识几个,说起话来看似有条有理,句句都刺人。
饶是老夫人向来心胸宽广,也差点想让人先把汪姨奶给轰出去,她冷眼看着汪姨奶,冷哼一声道:「若不是看在你是老三生母的份上,老侯爷怜惜你,我也想给你留点体面,你这样混不吝的东西……」早就该处理了!
汪姨奶背上浸了一层冷汗,梗着脖子心虚的道:「妾身不过是想讨个公道!」
汪姨奶不是什么正经长辈,穆筠娴眨眨眼,便插话道:「汪姨奶想讨个什么公道?」
汪秀被问地愣了,仔细想了想,得意道:「既然是姑娘坏了妍姐儿的婚事,自该去给她端茶道歉。」
杜氏先恼火了,大着嗓门道:「你们养出来的什么玩意,也敢让我的女儿给她端茶道歉?!」
汪姨奶不惧小辈,叉腰顶回去道:「大夫人这话说的怪难听!妍姐儿也是正经的好姑娘,‘玩意’是个什么东西,该您嘴里说出来的么?!」
穆筠娴忙拉了杜氏的手,压着母亲的手背,抬了抬眉毛,转而对汪姨奶道:「若是妍姐儿的错儿呢?」
汪姨奶呆滞了一瞬,妍姐儿的错?她可是受害者,能有什么错?
汪姨奶底气十足道:「若是妍姐儿错了,自然也要给你端茶道歉。四姑娘放心,妾身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穆筠娴嘴角抿了个笑,冲老夫人道:「祖母,那这事就让我说给汪姨奶听?」
老夫人点头默许了,她家这个小机灵鬼,别说一个汪姨奶,便是三房的人都来与她斗嘴,那也是说不过她的。
得了许可,穆筠娴便问了汪姨奶:「您是如何晓得这事的?」
汪姨奶眉毛跳了跳,顿了顿,才道:「家里人来人往的,既然做了,还怕人看见说嘴么?自然是别人看见了觉得委屈了妍姐儿,说到我跟前来的。」
穆筠娴心里有数,却不再逼问,反正汪姨奶现在不肯说,等会儿自会乖乖说出来。
穆筠娴继续问:「汪姨奶有何证据证明我是刻意搅和妍姐儿婚事的?」
汪姨奶理直气壮道:「若不是你有意为之,好端端的你从西角门出去做什么?东边的门离你的院子岂不是近些?」
想必那人也是用这理由说服了汪姨奶。
穆筠娴道:「汪姨奶不晓得我出去是为着到万卷书斋买书的么?西角门离书斋近些,我每次去那儿都是从西角门出去,这事我的丫鬟和角门的门房婆子小厮都知道,做不得伪。」
这事汪姨奶是知道的,有一回她上花园里去,就在道上撞到要去西角门的穆筠娴,听婆子们说过,四姑娘一般往这个门出去,都是去书斋买书的。
汪姨奶问道:「早晚不去,为何偏挑在这个时候去?难道你不晓得五日前寺丞家的小郎君要来咱们家作客么?」
穆筠娴嘴角弯弯道:「汪姨奶说对了,我还真就不知道。不光我不知道,整个定国公府里,除了三婶身边的人,没人知道!」
汪姨奶扯了扯嘴角道:「不可能,你六妹妹说亲,你如何会不知道这事?」
穆筠娴反问她:「那汪姨奶你知道这事么?」
喉咙一哽,汪姨奶张开的口没发出声音来——她还真不知道,要不是出了事,她管死丫头嫁给谁,她只管孙儿们娶了哪家大人的姑娘,是嫡是庶,好不好生养。
汪姨奶走神的一瞬,穆筠娴忙道:「汪姨奶住的离西南院那边那么近,连你都不知道这事,我又凭什么知道?何况又不是定下亲事了,要知会我们一声,相看而已,何必告诉我一个小辈?」
汪姨奶似乎品出不对劲了,她想了想,又道:「那你怎么会刚好和寺丞家的小郎君撞上?」
穆筠娴无奈道:「我还想知道家里为什么忽然有了外男呢!」
杜氏也帮腔道:「老三媳妇也真是的,这个家谁在管,她心里没点数么?请了客人上家里来,还有陌生男子,竟然都不晓得提前知会我一声,若是唐突了几个没出阁的姑娘,算我的责任还是算老三媳妇的?你们竟也好意思来问我女儿的不是,等这事料理清楚了,该轮到我好生问一问你们了!」
三夫人不想声张还未稳妥的亲事是人之常情,杜氏就是知道了也不会过问,但是胆敢算计到她女儿头上,便是头发丝粗细的错处,她也要捏死了狠狠地把钱宝婷踩一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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