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周家当年共两位女儿,大女儿嫁了书香门第的苏家,小女儿则嫁入了显赫的威远侯府,两家离得非常近,苏家後来买下了东边邻舍的宅院,更是与陆家挨在一起,姊妹之间时常走动,使得两家关系也越发亲厚,故而陆家虽是姨亲,却是比堂亲差不到哪里去。
「好,我这就同三妹去!」苏锦一下就答应了。
眼见小姑娘眼里闪着狡黠的光,苏沅心想自己都吃过那麽多的苦了,当真还会怕陆静英吗?说到底,陆静英是因为侯府嫡女的身分才多了骄傲的派头,看不起她这个庶女,只是自己又何必在乎陆静英的看法呢?苏沅朝老夫人告辞,又看了眼阮珍,这才走出去。
出了院门,半路上老远的就听见陆静英的声音传来——
「听说你们请了刘燕知当女先生?」
「是啊,你怕不怕?」苏锦笑道:「以後对诗,你最好甘拜下风呢!」
「我为什麽要甘拜下风?对诗这种酸腐的玩意儿,我才不要玩呢,要玩我们玩射箭,怎麽样?你要是能射中一次靶心,我送你一百两银子!」
十五岁的姑娘意气风发,穿着绯红色海棠花短襦,凤眼光芒逼人,模样极为出挑,让苏沅一下想到了陆策。
陆家这一辈里,就这两个人最为抢眼,若说陆静英是烈日,陆策便是皓月,故而陆焕扬常说自己有一双好儿女,竟是把陆嵘这唯一的嫡子都忘了,一直到五年前……
苏沅眉头微微拧了拧,陆策五年前被恶犬咬伤,她给他敷药,後来陆策去了桐州,好像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思虑间,她听到苏锦说——
「我怎麽会射箭?倒是你要比骑马,或可让三妹同你比一比,她上回就求着父亲买匹好马呢,三妹,是不是?」
陆静英出身将门,总自以为身手了得,苏沅曾经对此非常厌恶,便想学好骑射功夫,以便哪一日能压制住陆静英,可苏锦这时把这件事情说出来,却是为了让她丢脸。
苏沅笑一笑,「我是羡慕大表姊的功夫,东施效颦罢了,若是要和大表姊相比,那是万万不敢的,倒是希望大表姊得空能指点一二。」
原本陆静英已经在暗暗嘲笑苏沅不自量力,明明是庶女,却表现得像是嫡女,骄矜自傲,处处不让,不料今日她竟如此谦逊,一时很是惊讶,忍不住朝苏沅看。
承袭了父母容貌优势的苏沅模样比苏锦还要出色,莺黄色的仙纹绫衫穿在身上,明媚娇丽,但陆静英对自己的容貌十分自信,并不羡慕,倒是苏沅眸中的一抹清冷不若往日,好像对什麽都不在意,这比她以前的不服更让陆静英不喜,偏偏又不能说什麽,因为刚才苏沅的话太识大体了。
见堂姊神色不善,陆家二房的长女,陆二姑娘陆静姝连忙笑着打岔,「说起芍药,我堂舅母也种了许多,但她不是为了赏花,而是为芍药根上的香汁,听说能治许多的病。堂舅母这回来京都就带了一小坛,说要送给祖母……」
她性子温柔宽厚,从来不会因为苏沅是庶女就有所瞧不起,故而苏沅也竖起耳朵听她说话,谁料她竟是说了这一句。
陆家二爷陆焕云的妻子姓韩,乃江南望族韩家旁支的女儿,陆静姝口里的堂舅母却是嫡系的宗妇,苏沅心头不由一震。
因为那正是她前世的婆婆,韩如遇的母亲!
她突然想起来,韩如遇就是在今年进京的,也是在这一年中了举人,此後更被钦点为状元,声名大噪,而她却在这一年的九月失去了娘亲,从此一无所有。
前世她并没有听到陆静姝亲口说出这些话,如今不免回想起以前的事情。
那一天,她早上没有去看娘亲,倒是在前往给祖母请安的路上遇到苏锦,与她起了口角,恰逢陆静英她们来,陆静英与苏锦一唱一和弄得她非常不悦,当场拂袖而去,所以不曾知晓陆静姝曾提前说起韩夫人要入京。
「表哥今年参加乡试,堂舅母不放心他一个人在京都,便将内务交给二堂舅母,急忙忙的赶来了。」陆静姝抿唇一笑,「母亲这几日都在想菜单,打算好好招待堂舅母。」
韩如遇前不久从苏州来了京都,因是望族子弟,又师从江南大儒谭夫子,甫一露面就引起众人关注,加之生得十分俊美,年方十七岁,许多家族都有意与之结亲。
陆三姑娘陆静妍说起这个表哥,与有荣焉,「其实堂舅母哪里需要担心,像表哥这等才华,要担心的只是拿不拿得了解元。」
乡试第一,这是多大的口气!苏沅抿了抿唇,想到韩如遇冷漠的叫她死在韩家,面色便沉了些。
身侧的苏锦笑道:「韩公子的字是真的好看,祖母有次拿过来,说我们能学得十分之一的神韵就够好了。」
「这还不容易,下回你来,我让表哥给你指点一下。」
苏锦忙道:「这哪里行。」
小姑娘的脸竟是微微发红,苏沅看在眼里,不由轻叹,当年她要嫁给韩如遇,苏锦发了疯一样地将她的嫁衣扔在地上践踏。那时候,谁都羡慕她,韩如遇有才有貌,家世又高,科考後入了翰林,将来必是前途无量,像她这种灾星却偏偏能得了他的青睐,谁心里不是不服气?
而苏锦因要给父亲守孝,拖到十七岁还没有订亲,又认定是她克死父亲,把过错都推在她身上。
苏家没有了父亲,就算有丰厚的家业也是大不如前,给苏锦挑的丈夫自然比不上韩如遇。
苏沅瞧了苏锦一眼,她们都以为自己飞上枝头变凤凰,有谁能料到最终她竟是凄凉无助地死了。
突然忆起那日的大雪,苏沅浑身一冷,忍不住揉了揉手臂,说道:「我们快些去看芍药吧,祖母叫二姊同我摘一些送给姨祖母呢。」
原本陆家姊妹就是来看芍药的,当然没有异议,便一同往东苑的芍药园去了。
陆静英瞧不起苏沅,路上只与苏锦说话,陆静妍向来讨好陆静英,自然是站在她那一边,唯有陆静姝怕冷落了苏沅,时不时的回过身说上两句。
「堂舅母要来,母亲藉着这机会竟然要我同妹妹也准备准备,我都不知道怎麽办才好,菜单是母亲订的,我们能做什麽?」
苏沅笑道:「二表婶是要锻炼你们呢,这是好事,你们便去问问管事,看他们寻常都会注意什麽,问仔细了照着做不就是了吗?要是怕出纰漏,便再问问姨祖母,她老人家一个人打理你们陆家呢,必是面面俱到的。」
陆静姝听了极为惊讶,苏沅年纪小,往常给她的印象就是与苏锦不合,嘴巴厉害,她原本不指望苏沅能给出什麽意见,谁知道人家一开口竟是头头是道。
「你说的很有道理……」
看陆静姝的样子,苏沅才发觉自己说多了,轻咳一声道:「我是听祖母这样教我们的。」紧接着岔开话题,「韩夫人到京都了,你们是要邀请很多的宾客吗?」
「怎麽会,堂舅母不太喜欢热闹,就我们自家人一起吃顿饭,另外再邀上亲戚,加之你们家,大约是三四张席面罢了。」
苏沅想着,不知道摆宴席的时候陆策可会回来?前世他承诺要帮自己的忙,那定是要与韩如遇起冲突,她很感激陆策圆了自己临死前的心愿,对他的事便有些关心,问道:「二表哥还在桐州吗,他可有写过信给你们?」
陆静姝摇摇头,「我不知,他要写也是写给堂姊……」
本来两人只是小声说话,但陆静英练过武,耳力极好,听见了她们的话顿时冷笑道:「提他干什麽?他回不回来与我们有什麽关系,父亲都说不要管他了!」
陆静英仇视庶出的陆策,恼他夺去陆嵘的光芒,看着她现在的这种态度,苏沅不禁想到几年後的事情,也不知陆静英嫁到国公府,遭遇抄家之时可曾有过後悔,若是她对陆策好一些,这结局兴许是可以避免的。
「三妹以前为了帮他,把新做好的裙子弄脏了,而今几年不见,自然是想问问的。」其实苏锦也有些奇怪苏沅为何会问起陆策,毕竟先前不曾听她提过,但在陆静英的面前,她偏要火上浇油,只望陆静英会更讨厌苏沅。
果然陆静英眉毛高高挑起,「都是一路人,难怪她会挂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