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因苏承芳一直没有续弦,老夫人偶尔会让阮珍出来见见亲戚,罗氏胆小与性子温和的阮珍也走得近一些。
老夫人笑道:「去看看也好,阮姨娘是个不错的人。」她这麽夸阮珍,也是看在苏承芳的面子上。
罗氏很高兴,即刻站起来便前往西苑。
苏明诚念书不成器,自是娶不到名门望族的姑娘,最後另辟蹊径娶了杏林世家的姑娘罗氏。
罗氏父亲是御医,她也学了几分本事,苏沅前世听说罗氏给母亲把过脉,但自己当时同苏文惠在东苑赏花,并不清楚,也不知这一世母亲的情况如何,於是有点心神不宁。
苏文惠善解人意,看出来了,因知道苏沅与阮珍的感情,就说:「不如我们去别处逛一逛吧?」
苏沅当然没有反对,结果苏文惠就把她领到阮珍这里了。
「我娘在呢,走,我们去瞧瞧。」
多好的姑娘啊,苏沅更喜欢苏文惠了。
阮珍倒有些慌张,罗氏会来已经叫她惊喜,结果两个姑娘还一起过来。
「你们没有去赏花吗?」她忙道:「现在芍药开得正好,过阵子就要没有了。」
侧室就是这样的处境,苏文惠未免有些怜悯,难怪苏沅性子透着怪,刚刚结识的时候总是张着刺一样,但相处久了就能发现,她是个单纯的小姑娘,非常热忱,年前听说母亲生病,苏沅还把阮直送给她的上等灵芝送了过来。
「我同沅沅看腻了才来这里的。」苏文惠瞧一眼阮珍卷起的衣袖,便问︰「难道娘是要把脉吗?」
罗氏的脸一红,「说着玩儿的。」
「外祖父可是闻名天下的御医呢。」苏文惠笑着推母亲,「娘您快些试一试,刚才爹还说希望有好消息的。」
阮珍把袖子又往上卷起些,众人都看着罗氏,包括苏沅。
罗氏的脸更红了,坐下来,把手搭在阮珍的手腕上。
从侧面看去,罗氏的脸小小的,神情柔和,苏文惠丝毫不像她,更像玲珑八面的苏明诚。苏沅在心底轻叹了声,可惜医者不自医,罗氏生病之後,并不能救活自己,甚至连罗老爷子也不行,听说在一个早晨死在了床上。
苏沅对罗氏的短命很是唏嘘,瞧着罗氏很认真的把脉,目光连一下都没有离开,半晌,罗氏好像发现了什麽,神情突然有一丝惊诧,又有些欣喜,然後慢慢的放开了手。
「怎麽样?」阮珍问。
罗氏满脸的笑,却没答话。
「娘,您是不是知道什麽了?」苏文惠追问:「快些告诉我们!」
罗氏并没有回答,而是问阮珍,「大夫怎麽说?我听说回春堂的丁大夫一直在给你看着的,他说了什麽?」
「他老人家说还得看看,说什麽月分不足说不清性别的,不能胡乱开口。」
听到这话,罗氏的脸色一变,耳边好像听到父亲的声音——
「你一个姑娘家有什麽本事给人把脉?你又不是男儿,还不如去学学女红,别在这里胡说八道,仔细看出了人命!」
她脑中轰隆隆的响,手指抓了抓衣袖,嗫嚅的道:「你才怀了一个多月,是不好说的,还是请丁大夫过阵子再来看吧。丁大夫都没有说什麽情况,我、我哪里看得出来。」
苏文惠不满,「娘,您就不能先说吗?」
罗氏摇头,「我摸不出。」
苏沅眼眸微微睁大,刚才明明发现罗氏好像看出什麽了,怎麽突然改了口,难道娘亲肚子里的胎儿不好吗?她为什麽不说?
阮珍一贯不喜欢强迫人,更何况罗氏是这种怯弱的性子,便笑道:「那就算了,反正我也不急着知道。」她叫人上茶来,招呼道︰「喝些热茶吧,我记得你喜欢喝碧螺春是不是?我这里有些新鲜的,闻起来很香。」
众人便坐下来喝茶。
苏沅这一世最在乎的就是阮珍,任何人、任何事都比不上,便一直惦记着,想问一问。
因苏赡一家来了,老夫人早早让人准备了宴席,也叫了阮珍一起出席。
等到摆宴时,苏沅疾步走到罗氏身边,拉着她躲到一棵老松盆景後面轻声问:「堂婶,您就告诉我吧,姨娘的脉到底怎麽回事,是不是不好?」
「没有。」罗氏吓一跳,忙道:「没有的,很好。」
「那您为何不说呢?」苏沅晓得她胆小,声音越发放轻,几乎是哄着道:「就告诉我一个人好不好?我实在很担心,晚上会睡不好的!」
小姑娘哀求着,眸色像星空下的湖水晶莹水润,罗氏的袖子被她拉住,一动不能动,拗不过她,又生怕苏沅太过着急当众叫嚷起来,连忙道:「我是觉得同我第一胎的脉一样……但我哪里摸得准,连丁大夫都说不清呢!好了,你就随意听一听,千万不要告诉别人,我这多是胡说的。」
罗氏第一胎怀的是龙凤胎,生了苏文惠与她哥哥苏文润,苏沅闻言瞪圆了眼睛。
罗氏怕别人看见,从她手里抽出袖子,走到苏明诚那里去了。
苏沅好半天回不过神。
母亲难道怀的是龙凤胎吗?可她前世从来没有听说过,一直以为会多个妹妹……那父亲岂不是要有个儿子了?她一时欢天喜地,但想到罗氏说有可能不准,立刻又清醒过来。
也许该再请个大夫看一看!
她想去同父亲说,转过头却看见父亲正在跟母亲说话,他穿着一件轻薄的冰纨夏袍,颜色雪白,几乎没有什麽花纹,却十分华贵。
「老太太托人送来一筐的油桃和香瓜,都是你喜欢吃的,我叫人送去你房里。」苏承芳把好消息也告诉了阮珍的家人。
阮珍没想到,又惊又喜,抬头看向苏承芳,男人的眼眸流光溢彩,比任何宝石都要好看,她的脸好像被照得一红,轻声道:「应该是娘自己种的,我听哥哥说,娘前两年在家里辟了一块地出来,许是终於长出果子了。」
「老太太真是有闲情逸致。」苏承芳闻言一笑。
两个人在说阮珍的母亲季氏,也就是苏沅的外祖母,这当然不是名义上的外祖母,只苏夫人甄氏很早就去世了,她家人後来便甚少来往,加之她被阮珍养大,与阮家的人关系也较为亲厚。
季氏生得慈眉善目,和蔼可亲,每次来苏家,都对苏沅非常好,发自肺腑的疼爱,苏沅又怎麽会不喜欢?
但想到季氏,她心里就着急了。因为前世季氏今年染了病,到九月突然加重,阮珍为见她最後一面,不顾身孕坐车去晋县,後来才在路上出了事。
她这一死,季氏痛失女儿,很快也与世长辞。
苏沅重重吐出一口气,平缓下突然涌上心头的悲凉,她在那两年失去了太多的家人,到底该如何挽救?
外祖一家住在晋县,总不能叫他们搬来京都吧?没有合适的理由,她也不可能冒然去跟父亲说这种事。至於母亲,苏沅摇摇头,娘亲这个人实在是与世无争,要她在父亲面前谋划些什麽,恐怕比任何事情都要来得困难。
不过也因此祖母才能容下母亲,总对自己偷偷去看母亲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顶多不痛不痒的说两句。
苏沅正犯愁时,听闻身後有急促的脚步声,回头看去,只见一个随从急匆匆走到苏承芳身边,低头道——
「老爷,阮家老爷前来拜访。」
苏沅心头一喜。她很喜欢阮直,因阮直对她的疼爱、对母亲的疼爱非常直接,一点儿也不顾及别人的看法,有时候遇到苏锦欺负她,也完全不管苏锦是不是个小姑娘,当面就会斥责。为此母亲提到他,总是会忍不住苦笑,而祖母更是对他不喜。
果然,苏沅朝老夫人看去,就发现老人家的脸色不太好看。
苏承芳对阮直的到来并没有惊讶,他心想应该是阮老太太将阮珍的事情告诉了他,阮直才会前来探望,便让小厮将他请进来。
阮珍悄悄拉一拉他的袖子,「不如让哥哥在芍药园等我,我同他说几句就好了。」
今日有客人在,她怕阮直得罪人。
苏承芳道:「明诚与他很是相熟,不会有事,再说,他弃商从文,今年八月还要参加乡试,将来中举了入官,也是要应酬四方的,难道你还要一直担心他?」
这句话令阮珍百感交集,她怎会不知道阮直突然去念书的理由?他一个从来不曾捧过书的人,好像孩子似的学起,整整刻苦了十三年,六年前考上秀才,三年前落榜,而今再次参加乡试,又真的能考上吗?别的人可是从小就开始念书,有名师指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