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永远的日子(4)
他声音十分轻。我说,“你说什么?”他说,“没,没什么。”他这个时候似乎比刚才更俊美了,一种脱俗的内在的清逸与帅气。除了尼克松式的父亲般的男人使我迷恋以外,这时我发现我还十分喜欢尹楠这一种男孩儿。那一天,与尹楠分手后,我至少有一个小时的时间沉浸在某种从未有过的对于一个年轻男子的幻想里,由于它的具体和贴近,使得我心里乱七八糟,堆得满满的,思绪纷乱,仿佛我胸口里装着一只鸟笼子,无数只欢快的鸟都挤在里面,叽叽喳喳,四处扑打,我只觉得惊喜、迷惑和不安。我的第一个反应,是快快见到禾,好像是忽然撞见了一个什么稀奇之宝,想赶快与禾分享。我发现,无论什么事,只要能够与她分担,所有的激动或困惑都会烟消云散。禾在我的心目中永远是一个心照不宣的最亲密的共谋者。前一时期,我还因为没有机会与禾谈论T这个人而心感不安,但是我现在一点也不想再提起那个人,我只想谈论尹楠,只要尹楠这个名字在我的嘴中闪烁,我便会有一种特别的感觉。正是昼短夜长的寒冷的1月,下午在学院里心不在焉地捱到了4点钟,我就匆匆忙忙离开了。我打算先从各个侧面清理一下自己的思路。这种时候,最适宜的地方就是在街上乱走了,迎着凉爽的空气和渐渐垂落的暮色,在谁也不认识我的街上胡乱闲走。我喜欢自己做为一个陌生人在街巷里穿行,为了满足我的陌生或异乡感,我常常假设自己正走在一个远离家乡的城市,最好是一个闭塞的小镇的集市上。人人觉得我是一个陌生人,以及我觉得人人都很陌生,这感觉令我永远惬意。这是从我的幼年就沿袭下来的习惯。我此刻漫不经心又逍遥自在,快到春节了,街上车水马龙,熙熙攘攘,商店里灯火辉煌。长久以来,城市生活的景观在我心里始终有一种恍若隔世之感,我一直不认为它属于我,随着时光的流逝,我对于城市生活的感情日益淡漠。不知为什么,我的身体还是那么的年轻,但我的心里却在很多时候像一个老人一样习惯于沉思默想,我觉得自己已经失去了生活的真谛。可是今天,我的感觉似乎发生了一些变化,我一点也不觉得生活的冰冷和绝望,而且还不断有一股欢快从我的脚底升涌上来,使我在沉思中猝然惊醒。我再一次假设我脚下的街道不是以往自己熟悉的地方,我想制造一种浓厚的与世隔绝的气氛,使自己的内心活动陷入带有刺激性的体验中。在经历了这么长久的孤单和内心曲折,我居然还活着,还能碰到奇迹的出现,实在是不可思议。所以,这个时候,与尹楠相识的意义,在不自觉中已经被我放大了一百倍。这时,我看见路边有个老妇人席地而坐,目光呆滞地在乞讨。她的怀中包着一个头颅奇大的男孩儿,那个男孩正在吮吸她萎缩的**,他没有手,断掉的残肢像两个打磨得锃亮的小拳头闪闪发光。我身上立刻穿过一股寒气,美妙的想象忽然中断。我迅速掉转目光,从兜里掏出一元钱丢在老妇人脚边,就离开了。回到家里,我先去母亲的房间看了看。我一进她的屋门,就听到了她嘶嘶啦啦的呼吸声,像我们日常烧开水时,不纯净的液化煤气被点燃后发出的声音。接下来,我很吃惊地发现,母亲房间的窗子四敞大开,冷空气正长驱直入,屋里冷得与外边毫无二致。她穿着厚厚的棉衣,倚在暖气上,面对敞开的窗子,用力地在呼吸,很深地在呼吸。我说,“妈妈,这么冷的天,你怎么开这么大的窗子?”我一边说着,一边把窗户关上。母亲说,这些天总感觉不舒服,好像屋子里氧气不足,透不过气来。我凝视了一会儿她的脸孔,果然她的脸色不太好,苍白里透着一股青光,眼圈黯淡,十分疲倦的样子,目光中流露出恍惚迷茫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