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谁在刻骨曼舞(4)
“你可不知道呢,我外婆很会打纸牌,一村人都不是对手,而我妈,把我和两个姐姐都拉扯进了大学后,从四十八岁起,她的时间基本上就献给了麻将。”“哈,原来是祖传秘方!”一会儿刘莲回来了,看到苔藓说得眉飞色舞,问她:“发财啦?”“那还用说?”苔藓又将自己的光辉历史说了一遍,故意忽略了失意史,比如刚听了牌,那张打出去的闲张给别人放了炮;比如拆了边三万留下四七饼的搭子后,连抓四张三万;比如刚决定不做七对,却连抓九对。这一点上,她和任何一个爱好麻将的人没区别,津津乐道的多是那些辉煌战绩,虽然现实生活中的麻将多是由不如意组成的,恼火起来恨不得掀桌子骂娘,烟头丢得满地都是。刘莲也听不懂,问:“最后怎么样呢?”“哎,我只好妥协嘛。由此得出一个结论:君莫舞,君不见,玉环飞燕皆尘土。”“什么意思?”“意思是,我不要太得意了。”说话间,刘莲注意到韩九月的画,凑过去看:“呀!这男生好帅!”苔藓闻言扭头一看,呆住了。韩九月已经画好了素描,一张男生的面容出现在大家面前。五官分明,长发,嘴唇的线条很美,有着逼人的朝气,像卡通片里的美少年。她走上前,呆呆地注视着画中人,深吸一口气,问:“是何漫山?”九月问:“你也认识他?”“当然了,我和他是足球队的队友嘛!我是前锋,他是中场。”林蓼蓝问:“阿九,怎么认识的?”苔藓拍拍她:“蓼蓝,这男生你也是知道的,就是上次停电了,弹吉他唱歌的那位。”“原来是他啊!”刘莲拍着手道,“我记得我记得,我还点了首《你的样子》让他唱呢!多好呀,阿九,快说快说。”韩九月就开始讲:“我最近不是在参加舞台剧排演吗?要在校庆上表演的。我们的节目是英文版的《白雪公主》,我演王后,他的角色是王子。”何漫山就是17岁少女梦想里的那个样子,有着漂亮的五官,颀长挺拔,眼神空蒙,像极了卡通片里的美少年。第一次见到他,是一个午后,韩九月和饰演白雪公主的外语系的陈橘站在一起,一边不甚专心地听老师讲述表演注意事项,一边等他。那间教室外面几棵高大的梧桐,梧桐的叶子在风中轻轻地落下,一群鸟在树间飞舞嬉戏,像极了一幅朴素的风景画,安静唯美。王子在这个时候从窗户外面的走廊经过,头发在风中显得有一点凌乱,衣着朴素,简洁而低调,推门进来,笑着放下背包。他的手里,拿了一份《南方周末》。韩九月和陈橘是同时看到他的。他说:“我叫漫山,姓何。人可何。”九月哈的一声笑了出来。这个名字让她想起了白娘娘水漫金山的传说。她说:“何?何日君再来的何?对酒当歌,人生几何的何?”少年就笑:“是的。人生何处不相逢的何。”她伸出手去:“韩九月。”没有告诉他的是,她喜欢“何”字。念出来的时候口形很美,写起来,也潇洒别致。只是由这个字衍生的词语——何必,如何,何苦,何方……个个都是问号,犹如一个人仰面向天的困惑,充满着对生命的质疑与追问。陈橘也介绍了自己:“我是陈橘。你们可以叫我橘子。”何漫山说:“橘子有一双美得让人不敢逼视的眼睛。”多年以后,回忆起那天的场景,韩九月所能想起的是何漫山从窗外经过的样子以及身后飘飞的梧桐叶和飞舞的鸟群。那是生命里最雅静的景色,仿佛能天长地久。那之后的无数个下午4点,他们就在这间教室里排练。空气中总有潮湿的味道。橘子的台词非常多,很多时候,她需要独自安静地背诵,而王子何漫山是最闲的一个,几乎没有什么事,韩九月的戏份也不多。闲得无聊了,两人就在一边聊天。最初说的,无非是学校里的一些事情,淡淡的。偶尔,她会掏出一枝钢笔,随便找来一张纸,寥寥地勾上几笔,为他,或者为橘子画张速写。很简单,但是传神。那一天,与他离得很近,一抬头就能看到他的眼睛。他并不回避,很放肆地盯住九月,眉毛往上一抬,让人无法抵抗。他递过一支烟,有些挑衅地望着九月,她接过来叼着,就着他点燃的打火机吸上,示威般地望着他。一大片烟雾充盈在他们中间,一种诱惑弥漫开来。何漫山突然就笑了。而窗外,有一群鸟儿飞过。当时的背景音乐是《友谊地久天长》。旧日朋友怎可相忘,友谊地久天长。当可以完整地将整个戏串起来排演时,橘子常常走神,每次排到何漫山深情款款地说“Iloveyou”的时候,她便不知所措,一再忘词。韩九月在一边看着,微笑。橘子是喜欢他了呢。可她知不知道,王子和王后之间,已经洋溢着一股清香甜蜜的空气?很多次,阳光从西边的大窗户落进来,橘子在大的落地镜子面前背诵台词,小矮人在一旁闹闹喳喳,九月和何漫山悄悄地走出教室,站在楼道上,温柔地,温柔地,笑着注视着彼此的容颜。还有一些夜晚,排练完毕,他拉着她不走电梯,坚持从熄了灯的楼梯下去,然后在拐角处猝不及防地回过头来亲吻她的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