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悲莫悲兮生别离(7)
陈苔藓说:“陈橘那女生,我不喜欢。”又转过头,“蓼蓝,你刚才说,得不到的悲,说得很好呢。”事实上感情说穿了也无非如此,你要给,对方不要,那才成了打扰,有机会付出,就是好的。真心的付出而对方根本不要,那更可悲。林蓼蓝说:“我真担心连城会出事。”“是啊,梦中人还有三天就要走了。”陈苔藓说,“要是我,就笑着送他走。可我担心她就做不到。”“人与人之间的差异就跟金属的熔点一样,她是200摄氏度就没了,你呀,是太上老君炼丹炉里的孙悟空。”林蓼蓝说。“哎呀,蓼蓝,你这DJ是越来越会说话了,前几天还有人找我,要你的签名呢。”林蓼蓝眯着眼睛笑:“哈,你怎么说?”“我说我们屋里的蓼蓝啊,她的字,我要看多少就有多少,不稀罕。”林蓼蓝确实成了名DJ,收听她的节目的人越来越多了。推不掉也去大学和听众见面,人太多,甚至挤坏了桌椅,和她同龄的男生女生点着蜡烛,齐声大叫“春分,春分”,颇戏剧化,她能理解,但这样的场所让她不自在。下了节目,时不时会有几个人等她,陪着走一段,也有人离开这个城市前来和她道别,说珍重。尽管在异地听不到节目了,也写信来。或者是在北京、云南、郑州……打电话过来说心事,深夜的街头,这么大的世界,能信任的,只是一个陌生女孩的声音。林蓼蓝听着,心酸眼热。其实以她十几岁的年纪,又如何能洞察世事,胜任指点迷津呢,有人打电话到电台,她接了,无非几个字:听到了,有人在,懂得。她知道对方需要的是倾诉,并非寻求答案,道理谁不懂?人和人,没什么不同,都是寂寞的吧。毕业生就要走了,到处都有人忙着收拾宿舍,还窗帘、笤帚、拖把。林蓼蓝在节目的文案里写:“今天看到同校的毕业生带着卖了书的20块钱,出去喝酒,没菜,只是一杯接着一杯地猛灌劣质扎啤。女生们哭了,男生们低头喝酒。没人劝,大家就是干杯,心里酸酸的。”刚写完,她就接到临时通知,要求除了当晚的节目照常得上之外,还得在中午加一档节目,是毕业生专题。此时校园里一派忙碌,大四的学生都忙着办离校手续,忙着大包小包搬运行李,忙着写漂亮的留言册,忙着赶一顿接一顿的毕业聚餐,忙着在KTV里唱歌,热热闹闹的景象,似乎不太顾及离别这回事儿。离别还是来临了。一切的情绪,都变成了静默。远去了,在公共课上偷偷斗地主的日子,带着热水瓶到阶梯教室里通宵复习的日子,看到他微笑的日子,她白衣飘飘的日子。都远去了。当天的节目并没有多少准备,仍做得很煽情。林蓼蓝将话筒关掉,推上CD键,是那支英文老歌:“早些时候,我们说好要去寻找一条河流……”暗哑的男声衬着干净的萨克斯风,飘来飘去,“早些时候,我们说好……”节目完毕,林蓼蓝坐在窗前翻一本旅游类的杂志,阳光明晃晃地打进来。随手看到的那一页上是布拉格的图片,这个欧洲小镇古朴迷人。她想,这是适合和爱人一起去的地方呢,如果有钱,还可以去看拉萨的天,大连的海,丽江的夜。喝酒,坐在山顶上抽烟。身后有幽蓝的水,长长的桥,后面是柔软厚厚长长的草,像一场梦境。一个人在年老的时候回望青春时的那种感伤。最后肯定是要回到康定的。端端溜溜的云下溜溜的城。她想回康定,盖一幢木楼,有个大大的院子,有空空的天井,可以坐在那儿看着旁边的树吃饭,说话。还会有樱花树。江淮要走了。他特地来告诉刘莲,离开的时刻。她站在他面前,努力平静,依然似乎有尖针一根一根划过肌肤,在六月间,冷得彻骨。他送了几张照片给她,在背面用不同字体留下祝语。晚上22点29分的火车。在校门口,学生会里的人都来送他。有些暗恋他的女生抱着他哭,他身上穿着写满兄弟名字的毕业T恤,后背微湿。学生处处长很欣赏江淮,包了一辆公交车,学生会的人都坐上去了,送他到火车站。刘莲立刻拦了一辆TAXI,对司机说:“跟上。”她独自去送他。室友们都放心不下,她说:“别担心我。”那夜满城灯火辉煌,车窗开着,风漫过全身,恍惚得像在水中穿行。他果然是奔向陈洁的家乡。他身边站着她,和送行的人群道别。临上车了,他走到一边,靠在站台的柱子上,抽烟。刘莲就走过去。她从来不曾想到自己会这么大胆,众目睽睽下,她走过去了。江淮看到她,握一握她的手,低声道:“我会给你写信。”只是这一句话,让刘莲从此站成树,守着。哪怕风刀霜剑,她始终微笑着,站成树,迎风招展着,开出一树灿烂的爱意。好多人都去抱他,拍拍他的背。她没有抱。她怕自己舍不得放开。临上车时,江淮流泪了。刘莲只是站着,没有泪,一滴泪都没有。她告诉自己,要清晰地记住心里的他,深爱的他的——模样,不要泪眼朦胧,那样看不真切。火车要开动了。他打开车窗,和同学们一一握手,无数次地重复说着珍重。临到刘莲时,他抛给她一盘磁带,哽咽着说了声:“对自己好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