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黑奴的馈赠(3)
爱你的父亲1947年6月4日多年以后,我想,如果当时我能主动把这笔钱里的相当一部分捐给全国有色种族促进会,而不是全部留下来的话,我可能已经得到了上帝的宽恕,减轻了自己的罪孽;此外,这件事还能成为罪恶的奴隶制的证据。
作为一个年轻人,我非常关心黑人的命运,但最终我还是很高兴地留下了这笔钱。
在后来的许多年里,黑人对奴隶制的控诉愈来愈强烈。
作为一名作家(一个说谎的作家),我也从黑奴悲惨的命运里获取了好处。
我像一个色情受虐狂一样,陷入一种无可奈何的情绪之中:一想到阿提斯特,我就对自己说这是什么世道,一朝为奴终身受苦;但同时,在1947年,我和任何一个黑人或“黑鬼”
(我们那里都这样叫)一样,太需要这485美元了。
为等父亲的这张支票,我在大学生俱乐部多住了一段时间。
如果精打细算,我可以用这笔钱过完整个夏天,或许还能坚持到秋季。
可是住在哪儿呢?显然,我已不适合继续在大学生俱乐部住下去,无论是物质上还是精神上都是如此。
这地方让我感觉自己一天天变成行尸走肉。
我一直无法摆脱这种情绪,甚至偶尔放纵自己也无济于事。
我在半夜里跑到华盛顿广场游荡,把手放在裤兜里,偷偷地做些见不得人的动作。
我知道,我的这种孤独感已近乎病态,这种痛苦让我几乎无法忍受。
我怀疑,如果离开曼哈顿的话,我会更加失落迷茫,至少这里的街道房屋让我感到亲切,多少有一种家的感觉。
但我承受不起曼哈顿高昂的物价;我甚至租不起房间——一个单人房间的房租就远远超过了我的支付能力。
于是,我只得在分类广告中寻找在布鲁克林的住处。
6月里晴朗的一天,我提着在海军陆战队用过的挎包和手提箱,深吸着弗兰特布西略带咸味的清新空气,走出了位于教堂街的地铁站。
我走过一大片刚刚抽芽的梧桐树,来到耶塔·齐墨尔曼夫人的公寓前。
耶塔·齐墨尔曼夫人的房子也许是全纽约最彻底、最肆无忌惮的单色调的建筑物,或至少在布鲁克林是这样。
一栋用难以形容的木材和灰泥建成的楼房随随便便地立在那里,大约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前后修建而成。
如果不是它那势不可挡的令人震撼的粉红色的话,这里也许早已成为希望公园旁破旧的居家寓所了。
从二楼的窗户到楼顶的天窗,再到地下室的窗框,到处都是单调的粉红色。
第一次看见这房子时,我立刻想起米高梅公司的电影《奥兹的男巫》中一个城堡的场景。
所有屋子全都是粉红色:地板,墙壁,天花板,甚至每个房间的家具和每条走廊的陈设都无一例外,只是色彩有深浅之别,有葡萄酒的玫瑰红色,也有泡泡糖那种挑逗的珊瑚红。
这是油漆工调色不匀所致。
但不管在哪儿,都是粉红,粉红,找不到其他颜色,以至于我在耶塔·齐墨尔曼夫人傲慢的目光下,对我那间期待中的房间注视了几分钟后,先是被逗乐了,就像一个被爱神之箭射中的人一样无法抑制地放声大笑,接着有一种掉进陷阱的感觉,好像被陷在芭利西里糖果店,或金贝儿婴儿用品商店。
“我知道,你在想这颜色,”
齐墨尔曼夫人说,“每个人都如此。
但要不了多久,它会对你起作用的。
我的意思是说,它真的非常漂亮,你会习惯的。
而且,在这儿住过的人绝大多数都不会再喜欢别的颜色”
不等我再问什么,她接着又说,她的丈夫苏尔(她的亡夫)很走运地搞到了几百加仑海军用剩的油漆,这些油漆本来是用来漆……“你明白吗?”
她停下来,很可笑地把手指放在她那鼻孔朝天的鼻子旁。
“伪装工事?”
我试着问。
她回答说:“是的,是这样。
我猜他们的船用不了这么多的粉红色”
她还告诉我,房子是苏尔亲自油漆的。
她就坐在那儿,滔滔不绝地对我说着。
她看上去大约有60岁,长相带有一点蒙古人的特征,那兴高采烈的样子看起来有点像笑容可掬的弥勒佛。
那天,我几乎一开始就被她说动了心。
首先,这里价格便宜;其次,不管是不是粉红色,她带我看的那间一楼的房间十分宽敞,通风,向阳,而且一尘不染,干净得像荷兰式的会客室。
另外,房间还附带有一个小厨房和一间浴室,里面的抽水马桶和浴缸白得刺眼,并未使用当时流行的薄荷色。
这让人觉得简直有些奢侈。
仅此一点就足以诱人了,更何况里面还有一个坐式浴盆,那椭圆形马上使我产生一种猥亵的联想。
但这正是我所期望的。
同时,齐墨尔曼夫人建立起的一套管理制度也打动了我。
她带我到处参观,一边尽可能地详细描述。
“我管这地方叫耶塔自由大厦,”
她说道,并不时用肘碰我一下,“我想让我的房客都能尽情享受生活。
他们大多是年轻人,我喜欢看到他们享受生活,但这并不表明我这儿没有规矩”
她伸出那又短又粗的手指开始数起来:“第一条,11点后不许放收音机;第二条,离开房间时随手关灯,我不想给爱迪生公司多交电费;第三条,禁止在床上吸烟,一经发现坚决驱逐。
我丈夫苏尔的一个表兄就是这样被烧死的,还附带烧了一整栋房子;第四条,每周五交下一周的房钱。
完了,就这些!
其他一切都属于自由范围。
正如我所说的,这地方就是为了孩子们能享受生活。
不过,你要明白的是,我开的可不是妓院,如果你想叫姑娘,就带她到你的房间里,像绅士一样保持安静,并且在合适的时间打发她离开。
如果能做到这一点,耶塔是不会找你麻烦的。
当然,如果女士们想在这儿接待她们的男友的话,这条规矩同样适用。
公鹅想做的,母鹅也能做,我都会一视同仁的。
如果说我讨厌什么的话,那就是虚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