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说青春不能错(四十三)
这段回忆是我生命里最沉重的一段,我讲了两个小时,一直讲到太阳下山夜幕降临,中间间断了三四次,才把它讲完。杨小雪也很认真地听,每当我讲不下去的时候,她也不说话,就端一杯咖啡给我喝,然后静静地陪着我沉默陪着我难过,也许她知道沉默是对我最大的安慰,看得出她也很难过。最后我说完后,我们都沉默了很久。大概半个小时的样子,她说话了,我有个想法不知道说出来好不好?我已经从回忆里挣脱出来了,点点头叫她说吧。她说,如果我说了,你不要太激动了,我说的只是我的假设。我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但是还是叫她说下去。她接着说,我遇到过这样一种患者,他们会试图去忘记一些很难过的记忆,一部分人成功地忘记了,但是他们不希望再提起那些事,每次提起就像被针刺了一样难受。但是还有另一种人,对于越难过的记忆他们就越难忘记,所以当他们怎么努力也忘不掉的时候,他们就会用另一种办法来逃避,也就是想像出另一个版本的结局……她看着我的眼睛,停了下来,我用眼睛叫她继续说。……举个例子,比如现在吴羽飞她不肯承认有季银川这个人存在,而你又不知道季银川的伤到底是怎么好的,他只是某一天突然就痊愈了,突然就出现在你们面前,我们可不可以这样假设:吴羽飞她很难过,但她用前者的方法成功忘记了这段记忆,但是你却选择了后者的办法,想像出另一个他伴随你们度过最后的大学时光。我们可不可以说,季银川在那次被打后已经……不可能!张文礼,你别逃避了,我们可不可以这样假设:那天晚上,季银川抬到医院后就……就……已经……你再好好回忆一下,季银川一个人对付五个人,都是喝醉了酒杀红了眼的人……我说求求你,别说了……我想起季银川确实是突然就痊愈了,而且一点儿伤疤都没留下,突然就出现在我们面前……想起这些,我突然感觉很冷,就像身体浸在冰水里那种直达灵魂的冷。一切都是假的?怎么会这样呢?都说医生都很变态,她一定是在骗我!她看我的样子也停住没问了,可是我怎么也控制不住自己去胡思乱想,我的思绪就像一列高速奔驰的失控的火车,明明知道要冲出轨道粉身碎骨,但是我还是刹不住车去想……我说了声抱歉,我要先走了,再见都没等她说出来我就去结账离开了,然后走出咖啡厅,茫然地走在人群拥挤的大街上,想从这个熙熙攘攘的世界得到一点温暖。我要去人最多的地方,那样才不孤独,也许那里能遇到季银川……走了好一会儿我都没注意一辆车在我后面猛响喇叭,我转过头一看那司机,居然是李黎。我打开门上了车,但她仍不开车,定定地看着我,我说,你看着我干吗?她冷笑一生说,干吗?哈,你自己心里明白?我不明白。你自己明白!我没空和你啰唆。……半天的沉默后,她阴阳怪调地开口了,当然,你当然没空和我啰唆,因为你要和美女啰唆嘛!什么美女?还装蒜?就是你这几天每天下班去找的那个。……她跟踪我?她一字一字地说,你只要回答,你和她什么关系?我指着她的鼻子,也一字一字地说,你——管不着。其实我还算留了点情面,本来还那个“你”后面还有“八婆”两个字,被我硬生生吞进肚子里。我下了车,任她气急败坏地狂按喇叭我都不理,有种你开车来撞我。我走进人行道,找到地铁入口,走进那无边的黑暗,上了地铁。我不知道我要去哪儿,也不知道我想干什么,我只是想走一会儿,就这样忘记空间忘记时间走一会儿……那天我游荡到很晚才回到住的公寓,从楼下的便利店里带了几瓶季银川最喜欢喝的百威啤酒,躲在沙发里,打开电视,正好是欧洲杯的英法大战。我打开啤酒一瓶一瓶灌下去,很苦,我喝不惯,但是我还是咬着牙喝下去,我只是想醉一次。不知道过了多久,喝醉了的我朦胧中仿佛看见季银川就站在绿茵场上长发飘飘带着队长袖标一路长啸,和贝克汉姆并肩作战。他说过他最喜欢的队是英格兰,最欣赏贝克汉姆和齐达内,今天他们俩都能在电视里看到。比赛特别精彩,英格兰和法兰西两支大军,金戈铁马,打得剑气四溢尘土飞扬。季银川如果在看,他肯定会一边大呼过瘾一边还要拿个足球恨不得一头钻进电视去。可会不会他真的像杨小雪说的那样,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不知为什么,一有这个念头我就眼睛疼,用手一揩,感觉有水珠,可能是啤酒,也可能是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