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宫砂》八十一
记得多年前,我和一位年长的朋友讨论过“命运”这玩意,我的观点是:如果命中注定,你会发现无论你怎么样离开或挣扎,最后还会从终点回到起点,也就是说,你逃不过命运的那只大手,它想怎么玩你就怎么玩你。但他认为:只要你努力过,你永远不可能回到起点,因为经历的人,走过的路,会让你的心态、行为、思维、跟以前发生很大变化,就算某一日回到某一个熟悉的地方,那也仅仅只是再次路过,并非永远停留。我戴着墨镜,又伤感又心酸,这块曾给我天真的童年和少女梦幻的潮湿的土地上,现在代替她们站着的是一个巨奸巨黑的傻B,也许,这是最后一次我站在这个地方吧,人生要经历的,我都经历得差不多了,欺骗别人,蒙骗自己,失落过,风光过,被人羞辱过,也自卑过,虽然我没有赚到五百万,但我一直在努力没有放弃过。我现在懂得了那位朋友的话了,很多东西你经历了,就不可能当作没经历过。掐指算算,四年多的时间过去了,离五百万还差一百八十多万,怎么绞尽脑汁,好像也没可能在这短短的时间找到这一笔巨款,除非老天发神经,哪天在我面前下一堆金子或是钞票,不然是没法成全诺言了,好吧,虽然我坏,但我不会做一个失信的人,更不能做一个懦夫,就这样等待死期的到来吧,现在,该是我好好孝敬两位老人家的时候了。妈妈抱着我哭个不休,爸爸在旁边摇头直叹气,在我离开深圳断了音讯的几年时间内,他们去过深圳好几次,但每次无功而返,还托人打听过我,只隐约知道我大概还活着,却不知身在何处,看着他们花白的头发,才五十来岁的人啊,我真地想扇自己几耳光,可是打耳光也无济于事,如果打耳光能让时光倒流,我宁愿把自己的脸扇烂。我认命了,安安静静地跟只小乖猫样呆在家里,老妈天天做好吃的,煲靓汤给我喝,恨不得把几年没做给我吃的饭一次全装进我肚子里去,没啥念想了,反而轻松了,我每天吃得肚子溜圆,拖着我家的小西施狗到处晃悠,我知道我输了,我没办法把五百万甩到林剑郁脸上,把他从别的女人手上转过来,更不可能让他爬在我身后舔我走过的路,其实,与其说买不到一个抛弃我的男人让我难过,不如说五年的游戏没有玩成功让我感到有些气馁吧。还是在某个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伤感自省了一番,想起那些我经历过的人,他们一下一个如黑白片里的人物,生动但不活泼、行动但不真实、从我的脑子跳进我的眼睛。我知道我不止对不起一个人,张福荣,邓家庆,修理厂的女老板,最对不起的是修理厂的女老板,她那么信任我,以为我真的是男朋友离开而无心在深圳呆下去,却不料我是一个如此卑鄙的女人,明知早成定局,何必为了那一百万让一个可怜的女人落到如此田地?可是当时,真的是没有别的任何想法,就只想得到那笔属于自己的钱财,不能就这样不声不响地没了,哪怕用最卑鄙的手法坑骗最无辜最善良的人也在所不惜。栽有小桔树的后院里,妈妈养了几盆我叫不出名来的小紫花,突然想起和张福荣在一起的日子,那时候我们还在租房,他问我喜欢什么颜色的花,我说我喜欢紫色,我还跟他说过我认为紫色代表死亡,是一种高贵神秘的颜色,充满了永远的诱惑。如果,如果我没有用假身份证和张福荣办结婚,我现在会过一种什么样的日子呢?就算我跑回深圳,他找到我,我和他还是法定的夫妻,我现在会和他一起生活吗?我们会幸福吗?他妈妈那么喜欢小孩子,我现在应该怀孩子了吧?他会和吴小凡断了吗?还是旧情难了?是谁给我打的那个电话呢?他的政敌?还是吴小凡故意和人串通的?一切的一切,现在都不关我事,让它随风而逝吧。如果,如果邓家庆在我第一次回深圳时向我求婚我就答应了,那么我们现在又是过一种什么样的日子呢?我想那时候他太太病了他也不可能弃我而不顾吧,我现在出国了?或是买了车?把我爸妈接到了身边?我成了一个珠宝商人的太太?那我学会了打高尔夫吗?我习惯了那些酒杯交错灯火辉煌的晚宴了吗?我能穿着他帮我买的晚礼服高高地昂着头自在地出入大酒店或隆重场合吗?我能优雅地抿着酒坐在他的身边和他的朋友们交流说笑吗?一切的一切,只能在回忆中想象;一切的一切,只能让人感慨岁月的无声。那段时间,我白天在家享受浓浓亲情,晚上有机会就跑去各个酒吧买醉,故乡的城市人们既不像深圳人那样忙乱而紧张,也不像菩堤市的人从容而温和,我也渐渐溶入了这样的一种气氛并对所有的一切视而不见,但是,那个夜晚,为了一个我不认识的小人物,我还是震惊了。从酒吧出来,已是夜里十一点,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瓢泼大雨,我有了些微醉意,站在酒吧门口等的士,酒吧前面就是巴士站,惨淡的路灯下,照着几个面无表情等车的人,一辆中巴车快速地开了过来,但显然是不准备停下车来接收车牌下的人,做了一个想停但未停的姿势又往前冲去,一个中年男人从车牌下冲过去,没命地赶已往前开的中巴车,站我身后躲雨的一青年男人放肆地指着那男人对他的同伴说:你看那个傻B,这么大雨,这么快的中巴,他居然还没命地追。我看到他夹着变形的公文包,旧旧的有些破烂的西装,一头不知是被风雨打乱的还是没有来得及整理的乱糟糟的头发,中巴车往前疾驶,他挥舞着一只干瘦的手向雨中巴士狂追不舍……我突然想流泪,也许他刚加完班还没吃晚饭,也许他刚和一个不可能的客人谈某笔微不足道的生意,也许他家里人在焦急地等他回去,也许他想省下的士费为他的儿子买一双球鞋,也许……最后,我终于看他在狂风乱雨中爬上了那辆中巴车。是的,只要努力,凡事都有可能,我还有机会和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