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2)
我从未曾见过他如此愤怒。“夏冬,你来的正好!”他低声咆哮着。毕竟,这是一个陌生的城市,陌生的国家,他即便愤怒,也仍是有些忐忑的,也仍是顾忌着面子的。他尽量压低声音,似乎害怕惊扰到周围那些陌生的邻居们。“是。”我只回答了一个字,却仰起头对住他的目光。我是来了结所有的一切的,对他,对佳慧,我已经毫无内疚了。“你。。。于佳慧都承认了!你。。。你怎么可以。。。”他更加愤怒起来。“承认了?承认什么了?有什么可承认的?”我有些诧异了。“呸!还非要我说出来?不要脸!你们。。。你们每天。。。在一起鬼混。。。你不是我的朋友!我没有你这样的朋友!你是。。。她的朋友,她的情夫!”他愤怒得似乎立刻就要爆炸了。佳慧她承认我们每天在一起么?她想证明些什么呢?一股奇怪的力量在我胸口翻滚,我突然觉得这一切都是如此的滑稽,我几乎要笑出声音来了。我努力抑制却再也抵挡不住了,我终于笑了出来。笑得越发不可收拾,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了。猛然间,一股疾风直冲我的面颊刮来。一声清脆的掌音,我的左脸灼烧起来,一股滚烫的液体,迅速从嘴角向下流淌。我却仍在笑,止不住地笑,笑得几乎流出泪水了。我回转过头,向楼下跑去。我该离开了。难道不是么?还需要我做什么呢?一切不都已经了结了么?这一记耳光,多完美的一个结尾呢?我继续笑着,直到我打开车门,发动引擎。我还是笑,我的泪水终于流出来了。背后却传来伟的呼喊,仍旧是怨愤的,却添加了更多的绝望。“小冬!夏冬!你这个浑蛋!你别走!你不要走!你滚回来!”在后视镜里,他赤着足在雪地上奔跑。但我的丰田已经开动了,把他甩在后面了!“小冬!我好不容易才来到美国!小冬!我们本来可以经常见面了,小冬,你这个浑蛋!你滚回来!”他仍然在奔跑着。他开始肆无忌弹地咆哮了,他已经不在乎惊扰这座陌生的城市了。他的发飘舞着,似乎很久没有修剪过了。他的声音开始变得沙哑。这就是我曾经一直憎恶着的伟。他曾经圈住我的腰,用脸颊贴紧我的耳;他也曾经甩掉我纠缠着他的手指。他曾经茫然地望着我的大学报考表格,喃喃道:清华大学,离我多远哪!而如今他说:我好不容易来到美国了!我仍旧在笑,止不住地笑。那后视镜里的景象却变得更加模糊了。我的脚狠命踩在油门上,车子飞快地把伟的影子越甩越远。我突然感觉无比的轻松。一切吧,所有的一切,都被我远远地甩在身后了。此刻,我竟是如此的自由。那后视镜已然变得太模糊了,完全看不清楚了。我闭上双眼,我的丰田车却剧烈地震动起来。我竟然飞起来了!我的老丰田,它载着我冲过公路的护栏,飞起来了!我果真自由了吗?我们穿越那些披着雪的树枝。我的视野里不再有泥泞的公路,而只剩下那湛蓝的天空和多姿的云了!接着,是那被昨夜的白雪银装素裹的树林,还有那宽阔却蜿蜒着的休论河,永无尽头般地向天边流去。我和我的车终于开始顺着山坡翻滚了。那急转弯,我终于还是把它忘记了。就象那一晚在中国楼,我原本留意了厨房门前油滑的地毯,却仍在上面跌了一跤一样。然而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我不是从小就盼望着飞翔么?我站在我家阳台的高处,展开双臂,那时我不正是幻想着下坠时那短暂的飞翔么?而片刻前,我不是几乎飞到那婀娜的云朵里面去了?整个世界都在翻滚着,翻滚着。整个世界都向我收拢过来,碰撞着我的头,挤压着我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