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3)
“澜!我不能离开你!澜,我们永远在一起吧澜!我要照顾你。仔仔细细地照顾你。照顾你一辈子,好吗?澜?”他哽咽着,他额前的黑发在我眼前颤动着。“辉,你。。。”我想说,这是不可能的,你不要欺骗自己了。然而我却说不出。我害怕一旦讲出口,眼前的一切便都消失了。“澜!不要说了,你什么都不要说了!你的日记,我看过了,我都看过了。可是你却不知道,这么久以来,我的心里,又能比你好受多少呢?澜,我决定了。明天就取消婚约!”他猛地抬起头,我从未曾在他眼中见过如此严肃的目光。我的泪也汹涌而下。“永远!一辈子!”他握住我的手。他的手心滚烫着。“我的日记,你带着吗?”我问。有一股洪水般的冲动,难以抑制地在我内心澎湃。“当然!”他从怀里掏出那本日记,“这几天,我一直把它带在身边”。“好,辉,你扶我起来,我要继续写。”“澜,等休息几天在写吧,好吗?”“不好,就现在!”我坚持着。我片刻也不想等待了。我要把这个时刻留住,永永远远地留住。我知道他的许诺是无法兑现的。我知道我们没有未来。我早已下过决心要鼓起勇气悄悄地消失掉。为了他,我也应该永远地消失掉。然而此时此刻,他对我说了这些话。我要把它们记下来!这本日记,也许会永远陪伴着我。有了这些话,我才知道,无论如何他也是思念着我的。“辉,我有点儿饿,我想喝豆浆,好吗?”我接过他手里的日记本。我要把他的话记录下来,然而,我却不想让他再看到。这些话,他曾经说过,我曾经听到,这就足够了。“好的。澜,我这就去买!”他在我背后垫好枕头。他的双眸闪亮着。他飞身跑出房间去了,连病房的门都没来得及关仔细,连他那白色的帽子还落在病床上。我翻开那日记,一页一页的往事,又一次在眼前流过。我的双眼又模糊了。我翻开崭新的一页。我的字体原本是整齐清秀的。我那资本家黑五类的父母除了这娟秀的字体,没有留给我任何其他东西。然而自从生病以来,连这娟秀的字体我也没办法保存了,我的笔记已经变得丑陋不堪了。我艰难地写下:“1973年10月9日,今天,手术后的第四天。辉对我说:澜,我要仔仔细细地照顾你一辈子。”我无力再继续写下去了。我已经用尽了我身上最后一丝力气。我合上日记,长出了一口气。我等待着辉。他去给我买豆浆了。我有些倦了。我险些又要睡过去了。我努力驱赶着睡意。我要等待着辉,等待着他买的豆浆。如果我睡去了,他是一定不会吵醒我的。那么那豆浆,他飞奔下去买回来的,就凉了。然而,我还是睡去了。我竟然没有等到他回来。然而,他再也没有回来。我再次醒过来的时候,一名年轻的护士,神情怪异地站在我床前。她说:“那位民警同志,是你哥哥吧?他生病了,不能来看望你了。”我想继续问下去,她却转身飞快地走了。之后的一个礼拜,所有的护士都对我讲同样的事情。她们的目光闪烁着,她们不等我发问便慌忙地溜掉。我有些急不可待了。我必须知道,辉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开始绝食。洪水般的恐惧,日益强烈地向我涌来。终于,一位年轻的护士,手里捧着饭盒,站在我面前流下泪来。她说:“你哥他。。。被车撞了,就在楼下,给你买豆浆的时候。当时就没救了。”我哥哥。辉。我的大脑似乎突然间麻木了。我看到那豆浆,泼洒到马路上,乳白色的液体,向四面八方流淌着。这张画面,占据了我大脑的全部神经。除此之外,我没有任何其它知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