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1)
就在大学二年级的秋天,伟认识了于佳慧。他遇到佳慧的那一晚,我独自一人在文科楼自习。没有伟,我是占不到图书馆新馆自习室的座位的。那一晚,伟随专科班的同学去北航跳舞,而我却要为英语四级考试做准备。其实,即使没有考试,我想我多半还是不会去参加那场舞会。所以一切该发生的终究都会发生,躲是躲不过的。第二晚,我们照旧在新馆自习。突然有他同寝室的同学来传话,说有个北航女生到宿舍找他。他和我沉默对视了半秒。我漠然把目光重新转向书本。他跟传话的同学说他今晚很忙,请告诉那北航的女生,就说没找到他。过了一周。同样一个在新馆自习的晚上。那同学又来,并且告诉她北航的女生就等在图书馆门外。这次我的目光始终停留在书本上。但我知道他离去前也曾转头看我。自习馆的灯光非常明亮。坐在对面的两个女生交头接耳。她们用手指转笔的技术远不及我。那夜伟没有返回图书馆。我把书包送去他寝室的时候,他也不在寝室里。从那以后,他时常来和我打声招呼,叫我不要等他上自习。再后来,因为每晚如此,打招呼的形式也省略了。他是专科生。他原本就不需要如此频繁地自习。我和他不常见面了。偶然见到时,他总是行色匆匆。我于是也加快脚步,装出一付心急火燎赶路的样子。我们彼此微笑并挥手,有时还简短地寒暄,内容空洞而毫无意义。我们反正没时间多聊,因为我们都在心急火燎地赶路。我与他擦肩而过。我尽量不回头去看他的背影。我猜用不了几秒,他就已经走得很远了。我料想他必定真的繁忙了许多,就连周末也不得空闲。因为周末我们也不再一同回家。我突然发觉骑车回家很辛苦,于是改乘公共汽车。于是我发现他周末会去北航。我的印象里,有很多次,隔着三七五路公共汽车的玻璃窗,我看见他飞车拐进北航的大门。但我知道我的印象是不可靠的。因为印象里他穿着那件深蓝色的羽绒服。可是上大学后他就改穿一件黑色的皮衣,那件羽绒服早就嫌小了。更何况,在我的印象里,看见他的时候,我的四周很安静,空空荡荡的。这也是不可能的,周五下午开往西直门的三七五路汽车永远都象是塞得满满的沙丁鱼罐头。终于,从同学口中,我听说他和那北航女生谈恋爱了。那女生叫做于佳慧,是上海人,和我同岁,却高我一级。也许我应该感谢于佳慧,因为她,我突然拥有了很多时间。我利用这些时间和同班同学打成一片;我利用这些时间通过系学生会为自己公饱私囊;我还利用这些时间准备英语六级和托福考试。我却对于佳慧毫无好感。其实我当时和她还未曾谋面,不过每每想到她,脑海里便顽固地浮现出电视剧《封神榜》中妲己的样貌。她如狐狸般妖艳。我对那年冬天的寒冷印象颇深。每晚自习过后,骑车从某教回宿舍,迎面的北风时常令我无法呼吸。我坚信清华园里的冬天要比北京城里寒冷得多。但那并非我在清华园里度过的第一个冬天。第一个冬天却为何没有给我留下寒冷的印象呢?我发现我的记忆果然是有些不可靠了。冬天过了以后,我确信我已经不在乎了。我又开始在周末骑车回家。我换了一辆自行车。那辆二六永久在清华南门的车棚里被人偷走了。可见没什么是永久的。况且我把阿澜的日记也遗忘在褥子低下,很久没有翻阅过了。我的生活非常平静,直到那年暑假。暑假里我发现,父亲和我的一个远房表妹关系密切。父亲叫她小莲。我有数不清的远房表哥或表妹,大多在北京做民工或保姆。我的发现令我感到耻辱。我深刻地意识到了自己的自私,但丝毫不准备战胜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