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三年

1.三年

电闪雷鸣间,大雨倾盆而下,湿黏的黄土翻滚涌动。

一片黑色的衣角消失在黄土之中。

山坡上响起孩子尖利的喊声,眼泪伴着雨水,全都混在了脸上。

“爹――”

孩子穿了一身粗布衣裳,覆在小小的身子上,显得很是宽大,他糊了一身的黄土泥巴,被迷的已经睁不开眼,十根软糯糍粑似的手指,使劲的在黄土里扒拉。

“爹,爹你在哪儿?”

黄土覆盖的脸庞中,露出一双水灵灵的眸子,泛着令人心疼的恐慌。

方才若不是爹爹推了他一把,那现在掉进去的就是他,而不是爹爹。

在他眼里,爹爹就是这个世上最大的英雄。

从千阳一路到这儿,他们不知经历了多少困难险阻,可是哪怕只剩了一口气,最后爹爹还是会好好的活下来。

不会有事的。

孩子在心里这样告诉自己。

他顺着黄土流去的方向,不要命似的往下挖,石子树枝刮得手掌现了血痕,鲜红和黄色混在一起,疼的心窝子都绞了起来,然后又被雨水冲走。

大风呼呼刮着的声音充斥在整个脑子里,就在孩子呜咽声越发沉重的瞬间,一双手从黄土里伸了出来。

“阿弃,拉我一把。”

男人的声音沉稳厚重,让人莫名心安。

被唤作阿弃的孩子马上握住了他的手。

一大一小的两只手叠在一起,紧紧的握着,孩子依着一旁的树根,使劲将泥土里的人往外拽――

然后,猛然跌入一个宽大温暖的怀抱。

“爹没事。”

阿弃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将头埋在他的脖子里,眼泪顺着往下流,声音几近嘶哑。

“不准哭。”

男人的心一抽,抱着孩子的手又重了几分,然后按住他的头,一双眸子紧紧的盯着。

黄土厚茧的指腹替他拭去泪水。

露出孩子一张白嫩清俊的脸庞来。

“爹告诉过你什么?”

我萧青山的儿子,顶天立地,哪能轻易流泪。

不准哭,就算爹死了也不准哭。

阿弃硬是吸了吸鼻子,把所有的泪水往回憋。

只要爹爹还在身边,他就不哭。

“马上就到了,翻过这座山,就进皇城了。”

阿弃点头。

他会找到娘的。

......

宁瓷知道自己又做梦了。

梦里的那个男人,未着寸缕,坚实的手臂撑在床榻边,古铜色的腱子肉,坚实的跟石头一样,鼓的一道一道的,而怀里的人,已然累得瘫软,小小的身子蜷缩着,完全隐在他的怀里。

男人的手指张开,缓缓为她梳理着一头秀发,张口,声音嘶哑低沉。

“阿瓷,给我生个孩子好不好?”

接着画面一转,耳边就传来孩子的啼哭声。

那个尚在襁褓的婴孩,看着她嚎啕大哭,眼泪哗哗怎么都止不下来,她看着他,心疼的像万针扎心,血流不止。

她想抱抱他,想亲亲他,可是只要一伸手,眼前就会浮现另一张脸庞。

坚毅冰冷。

她害怕。

然后,大惊之下,宁瓷睁开了眼睛。

醒了过来。

梦里的一切便是散去。

“阿瓷你如今是越来越不像话了,青天白日里,着了床榻就睡,那不晓得的,还以为我们宁家的女儿,是个个如此疲懒呢。”

宁虞踏进门来,便是轻声打趣。

她后头跟着好几个侍女,都留在了屋外没有进来,宁瓷看了一眼,急忙起身行礼。

“姐姐。”

虽是自家姐妹,但宁虞贵为皇后,就算她说了不必太过拘礼,但该有的基本礼节,还是不能少。

“你小心着些,莫绊倒了。”宁虞伸手,着紧就过来扶她,眉间,满是心疼之色。

“本只是想眯会儿,不晓得怎么就睡着了。”宁瓷揉了揉头,微微泛疼。

“罢了,你愿意如何就如何,该睡便睡,别强求了自己去就行。”宁虞轻笑着,当时却是叹了一口气。

自从三年前她失踪了一段时间,回来后,便是整个人的状态都不太对,显得浑浑噩噩的,有时候在椅子上坐着,都能闭了眼睛睡过去。

对于当年发生了什么事,宁瓷不说,他们也都不敢问,只能是看着宁瓷这般模样,可以尽力抚慰着便抚慰罢了。

生怕就戳到了她心里的伤痕。

说到底,他们宁家的女儿,终归有任性的资本。

要晓得她宁瓷,可是整个大祁最尊贵的贵女。

宁家公卿世家,宁瓷的父亲宁玄淇,世袭卫国公,虽无实权,却是地位顶顶尊贵,就连皇上,也是敬着三分。

宁家统共一个儿子两个女儿,儿子宁淮,十六岁便上阵杀敌,如今二十六岁,已经位处大将军,掌十万兵权,大女儿宁虞,皇后之尊,后宫独宠。

宁瓷则是被所有宁家人捧在手里的娇娇宝贝。

宁虞拉着她坐下,上下打量了一番,看着人气色还不错,才是将将松了一口气。

“大哥前几日还在同我说,他军营里的许将军,将门之后,相貌端正,为人上进,总归一溜儿的全是优点,这在我跟前,都快将他夸奖的上天了。”

宁虞话中的意思很明显。

宁瓷已经十九了,放眼整个大祁,她这个年龄的女子,基本上已经出嫁,甚至是孩子已经满地跑,只有她,尚待字闺中。

“你好歹也出去走走,见见人,这不见,怎么知道喜不喜欢。”

“姐姐,我、我不想嫁人。”宁瓷低头,糯着声音闷闷的出声。

这话她已经说过很多次。

她从来没有想过嫁人这桩事,或许以前还想过,但现在是确实没有了,就她这个样子,还有什么去嫁人的资格。

“你看,就说你不听我的话吧。”宁虞眸中有转瞬而过的失望,但还是笑着,当时,佯装出一副失望的表情。

“你就只听大哥的话,非得要他哄你才听是不是,多大的人了,还当是天天能骑在他脖子上的小孩子呢。”

宁虞是纯粹的打趣罢了,转移了话题,好让她不想起些不该的伤心事,这番顿了顿,又继续道:“好好好,既然这样,待他忙完了那边的事,再亲自回来劝你。”

宁淮这些日子在忙着建造一批新的兵器,焦头烂额的,都好久没回家了,可是无论如何,宁瓷的事情,他都是永远摆在第一位。

从小宠着的妹妹,后来又受了那么多的苦,那就是伤到一根头发丝都心疼的不得了,更别说有旁的了。

宁瓷就是他的命!

“大哥忙,还是不要打扰他了。”

宁瓷晓得,在她这里,大哥的话比什么都管用,若是大哥真劝她去见那什么许将军,那她是不去也得去的。

“你要是不好好的,那就是十万兵马的事也不算事。”

宁虞也清楚宁淮的脾性,就是个死心眼到头的!

“娘娘,该回宫了。”外头有丫鬟轻声提醒。

宁虞得宠,受尽皇恩,所是皇上给了她特权,每半个月便可以回家一趟。

在后宫里那都是独一份的。

此番天色已晚,她出来的够久了,确实到了该回去的时候。

于是宁虞起身,朝着宁瓷又嘱咐了几句话,便缓缓转身,走了出去。

屋子里再次寂静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

宁瓷的耳边又响起熟悉的哭声。

她的目光怔怔的,带着虚无缥缈的神色,不知道在看向何处,许久,眼眶泛出泪水,顺着脸颊慢慢留下。

她该学会忘掉。

只当做那些都是做了一场梦,她必须忘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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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妻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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