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於是太子派头脑清醒地又将议题正回去,这回让了一步,不再说要让太子接触实际政务,可跟着上朝旁听一下总成吧。
依旧是那个领头的御史率先发言,直接把皇帝拿出来举例,「先帝在时十分器重陛下,陛下年十五已入朝听政,如今太子年将三十,再如垂髻小童般关在深宫,便是百姓家亦没这个道理。」
「正是如此。」
「臣也是这般想法。」
太子派跟着一片应和之声。
皇帝再度被说得哑口无言。
这时齐王派终於开窍,找到了可以攻击的点,扬声指责太子派结党连群,威逼君上,其心可诛,该拉出主谋罢官免职,逐出朝堂。
太子派闻言勃然大怒,站在太子那边的当然不全是心向正统维护公义的人,想着在太子困难时为他说话以图将来的也不少,但不管目的如何,太子派都一致认为自己的立足点是高尚无私的,太子是现今的储君,未来的天子,替他说话算什麽结党?给藩王找藉口的才是!
太子派当即把「结党」的帽子反扣回去,言谈里少不了捎带上齐王。这麽循环反覆下,卷进来的人越来越多,这种热烈争论的气氛很能感染人,渐渐的连中立派都保持不了沉默,忍不住出来发表一下意见,三方夹在一起,吵得如火如荼,完全停不下来,把庄重的朝堂吵成了集市。
这麽大规模又持久的当朝对峙,外廷一时半会还得不着消息,但内宫已有耳闻。
东宫偏殿里,周连营和雷元文坐着,见到太子朱谨下了学匆匆进来,都站起身出迎。
「朝上如何了?」
周连营道:「人刚刚来报过一遍,还未散朝,仍在吵着。」
朱谨扬眉,「看来是闹大了?」
雷元文兴奋地道:「早该闹一场了,哪怕闹不出个结果,叫齐王头痛一痛也好。」
「闹不出个结果,那不等於白闹。」朱谨无奈地道:「损人却不利己。」
「能损人总比损不了的强。」雷元文还是很兴奋,摩拳擦掌,看样子恨不得自己也能跑到朝上去损一损,「再说,殿下怎麽知道利不了己?说不准就闹成了呢。」
朱谨不由失笑,摇头道:「你呀,唉——不过你这样倒也不错,想得少,烦恼也少,本宫要是能像你一样就好了。」
「想得多也没什麽用啊,」雷元文大剌剌地道:「像子晋这样在这里纠结半天了,我看他也没纠结出个头绪来。」
朱谨看向周连营,两人眼神一对上,相视苦笑起来。他叹了口长气,「还是子晋知我心啊。」
御史和翰林这次联名上书的事瞒得很紧,东宫昨日才得到消息。他们虽为太子发声,但不代表太子就能控制他们,许多太子派办事之前并不会和太子通声气,太子最多能做的仅是静观其变。
而对於此次事件,朱谨的心情其实十分摇摆。
就他自己来说,其实并没有野心要入朝,因为现阶段实在不是好时机,皇帝一直想换掉他,他闭门读书才有喘息空间,伸手到朝政里太早。
但另一方面,他今年已经二十八了,男人在这个年纪总会生出一点做大事的雄心,太子自然也不能免俗。作为未来的天下之主,他的雄心不止一点,能把自己按捺到如今,已用了十二分的自制力。
所以习政这事到底是成了好还是不成好,朱谨还真是难以分辨心头的滋味。他把两个伴读都叫来,正是因为拿捏不定主意,心中苦恼得很,而两个小伴读虽然一个没入仕、一个官还小,帮不上什麽忙,但有一起长大的情分,相处起来舒服,聊起天也能聊得坦直,比和别人在一处都更能排解压力。
比如这时,雷元文的肚子发出了一声响亮的叫声。
「哈哈,」朱谨被逗乐了,「算了,不发愁了,愁也没用,吃饭、吃饭。」说完就令人摆膳,君臣三人凑到一起先把肚子填饱。
用过饭後,残羹收拾下去,朱谨往殿外看了看,「去听信的人没再回来,难道还没结束?」
雷元文捧着略有些吃撑的肚子,「是啊,怪得很,都中午了,难道那些大人们肚子不饿?」
三人暂且闲话起来,过了一阵还是没有信递回来,周连营想了想,起身道:「这麽等着不是办法,我去看看吧。」
朱谨略一犹豫,实在想知道前头到底怎麽了,就点头,「你去看一看就回来,要是还没散,你别靠得太近。朝上人那麽多,具体说了什麽话,我们回头肯定能打听到。」
「我省得。」周连营说着便出门离去。
【第四十二章皇上发威赏廷杖】
怕和下朝的皇帝撞上,周连营出了东宫後,特地绕了点远路,从另一条路去往奉天门。
他有腰牌,可以在外殿行走,但奉天门是朝议之地,上朝时,无关人等仍需退避。
周连营打一处宫道上出来,再拐两个弯就能到奉天殿,虽然不能接近,但有无散朝还是能张望着。
便在这时,前面一处弯道上拐出一行几十个人来,皆着官服,气势凌人。
他停下脚步,略一细观,发现那些人似乎分了两拨,一路前行、一路吵嚷着推推挤挤,发觉他们似乎是往内宫的方向而去,心中一动。
这麽一大群外臣,肯定没资格进内宫,他们想干什麽?
他一个穿便服的年轻人出现在此处也很惹眼,很快就有人看见他,跟着还有人叫出了他的名字,「周子晋!」
周连营循声找人,却见叫他的是个四十岁左右、学士模样的人,穿一身青袍,胸前绣着鹭鸶图样。
这是翰林院的一位侍讲,姓孔,曾给太子做过一段时间的讲官,周连营那时还在伴读,也一起听过他授课,便加快了脚步过去行礼。
孔侍讲问他,「你进宫来看太子殿下?」
周连营刚答了一个「是」字,孔侍讲便道——
「正好,我们如今要为太子习政的事请愿,我听说你已经补职当差了,你要一起来麽?」
东宫讲官分两种,一种出自詹事府里,基本可以算是太子本身的班底,另一种则是自朝中选拔官员,不定期、不定人数,主要是由着皇帝的心意,有时阁老这样的重臣也会充任一段时间,这种当然不能算是太子的人。孔侍讲就属於後者,虽曾与太子有过师徒关系,但身上打的东宫烙印还没有周连营这个太子伴读深。
周连营心念电转,朝上还没吵完,居然要追着皇帝继续吵?以他的想法,这举动实在太轻率、太不理智了,若是孔侍讲独自问他,他必要拦住劝解一二,但这麽一大帮人,非但不能劝,他还不能缩——在外人眼里,他的言行在一定程度上代表着太子,太子心意未定,他不能替太子缩这个头,就算要泼冷水,这盆冷水也该由太子本人来泼,他现在要是退了,太子再想进就没余地了。
这麽些念头在一念间转完,他就答应加入队伍里,跟随众人移动,然後才问了问前因。
因他应得爽快,孔侍讲十分宽慰,便说与他听了,旁边的官员也跟着插了几句嘴。
周连营很快便弄明白了,事情跟他想得差不多,只是添了些细节。
原来争执一直持续到正午,群臣都是天没亮就赶着来上朝的,到这个点,个个肚子饿得咕咕叫,渐渐有人後继无力,吵嚷声小了下去。
皇帝抓住这个时机,说了句「延後再议」,而後直接起身,草草退朝。
皇帝都走了,本来事也就了结了,太子派对於没得到个准话只是有些失望,但齐王派认为这个局面是己方获胜,不由露出了得意的神色,有格外沉不住气的还去嘲讽了几句太子派的官员,结果把太子派重新惹毛了,上书的御史振臂一呼,煽动一帮人追着皇帝过来,坚持要今日事今日毕,必要讨个说法。
这下齐王派傻眼,慌忙要拦。
太子派并不是每个人都追了来,敢来的大部分都是年轻气盛的青壮年,官职不高,却有满腔热血,一帮人虽是文官,聚在一起也聚出了猛虎出柙的气势,哪里能轻易拦住。
结果就变成了这样,两派人饿着肚子继续吵。
不知皇帝走了多久,要是已经进内宫就省事了,这帮人再热血也追不进去。周连营默默想着,但天不从人愿,他刚刚听完不到一刻,前方就出现了皇帝的仪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