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对过去的忏悔
每年的清明节,她都要的想起那无法改变的过去了的旧事。在狱中,肖妹没事的时候经常想起过去的事,那种忏悔是只有经历过的人才会有的。她说每年的清明节前后她都非常难过,虽然事情已经过去好几年了,她也尽量不去多想,可是那种情感几乎是人的克制力所达不到的。她无法改变已经发生过的事。她想,如果自己将来能够出去,不管多少年之后,只要她能够出去,她一定要尽毕生的精力去照顾他的老人和孩子,她会像对待自己的新生父亲一样对待他的父亲。肖妹的哥哥到狱中看她的时候对她说:“你公公想来看看你。”肖妹说:“千万别来,无论如何我杀了他儿子,我没法面对老人家。”在狱中,经常会有人问肖妹:“你恨李铁吗?”肖妹对我说:“谈不上恨。出事前我恨他恨得咬牙切齿,但是出事后,我总觉得我特别对不起他,没有一点恨的感觉。”在刚刚到监狱的那段时间,她经常在梦里梦见李铁。这一点连她自己都觉得奇怪。在看守所的时候,她曾经碰到过一位老太太,那位老太太对她说:“如果你在梦中能梦见他,一定要抓紧时间说声‘对不起’。”那个时候,她很希望李铁真的能够到她的梦中来,让她有机会跟他说声“对不起”。虽然这有点迷信,没有什么科学根据,但当时她真的有那种愿望,可当时,她越想梦到他就越是梦不到他,她觉得那是上天在治她,有意让她承受精神折磨。她没想到,下监狱以后,她居然真的梦到李铁,而且不止一次。这多少让她觉得有点宗教色彩。每次梦到他,她都想说一声对不起,然而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梦中她觉得自己被什么东西压住了,想开口说话就是说不出来,她想或许是李铁不能原谅她,至今也不能。肖妹从心里她觉得对不起李铁。她对我说,李铁对她的虐待,她几乎想不起来了,只要想起他,就觉得自己不好。其实李铁心理变态,跟她有直接的关系。她甚至觉得李铁的病之所以越来越严重,没有得到很好的医治也跟她有关系。当李铁病情恶化,已经无法正常工作的时候,她决定让他回到家里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家务。当时李铁同意了。之所以这么决定,肖妹心里想的是,反正是夫妻俩,一家人,谁有条件,谁有能力就干呗,家里有一个人打理也好。那个时候,她只是在钱上给李铁尽量的满足,她从来没有想过当时的李铁或许是不需要钱的,很可能他渴望的是感情上的勾通,肖妹回忆,李铁每个星期都要去医院看病,有时候她也给他派车送他去,但是她从来没有陪他去过,而每次他看病回来,肖妹甚至都顾不上问一下他的病情。可那个时候的李铁,是多么的需要肖妹的关心啊!肖妹说,虽然那个时候的很多事都是非常细微的,但是,生活本身就是由那些一点一滴的小事累积起来的。就是那些她当时不屑一顾的点滴小事,可能让李铁感到伤心。也许肖妹在无意之中伤害了李铁,导致了李铁心理变态的加剧。他们刚结婚的时候,虽然夫妻之间没有那么轰轰烈烈的恩爱,但是平常夫妻间的平常家庭生活还是比较和谐的。有四五年的时间,他们几乎没有闹过什么矛盾,生活真是相当平静的。她觉得他们之间是有感情的,虽然彼此都不太爱在对方面前表达。肖妹说,如果那个时候她做的好点,那么他们之间的矛盾就不会激化到那种不可收拾的程度。因为她相信他们之间还是有一定的感情基础的,无论是在结婚前还是在结婚后。从开始相识的时候起,他们彼此就相互努力,尽力向一个方向走,因为两个人都是带着婚姻目的的。他们在一起处了整整一年半的时间,才结婚的。肖妹说,最让她感到自责的是自己对李铁的关心太不够了。刚开始李铁表现出的一些奇怪举止,她并没有往别的方向想,她不知道他会变态,她以为他是故意闹事。如果她当时知道他是变态了,因为生理病态导致了心理变态,那么她肯定会原谅他,至少在一些事情上会迁就他,不和他那么针锋相对的。在肖妹提出离婚之后,李铁对她大打出手,让她感觉他已经不是在跟她斗气而是真的往死里打的时候,肖妹才恍然大悟:他心理变态了。那次的事变,肖妹终生难忘。那是1999年正月十一,家里要请人吃饭。那天他们请了李铁的一个朋友全家人吃饭,女的吃完就先走了,剩下男的和李铁一块喝酒。那个朋友是个四川人,说话地方口音肖妹听不太懂,而且时间真是不早了。于是肖妹跟朋友说:“你们边吃边聊,慢慢喝着,我先下去休息了。”当时李铁的姐姐也在,姐姐带着孩子们已经先睡了。肖妹简单洗漱了一下,上了床。她迷迷糊糊的就睡着了。仿佛她觉得李铁上了床,当时她都不知道几点了,只觉得快到下半夜了。李铁把肖妹推醒,大声说:“人家没走,你就睡觉,什么意思?”肖妹知道他喝得有点高了,没有理他。没有想到李铁却不依不饶,继续纠缠肖妹。对于肖妹来说,她一年长年累月在外边奔波非常劳累,许多生意上的事她都要等自己回家躺在床上的时候想,有时候一想一累就睡不着了。她最烦的一件事,是有人在她刚睡着的时候把她叫醒。“噢,我今天觉得有点累。”肖妹压抑着自己的恼怒,对李铁说:“你这个朋友我又不熟,他说话我也听不懂,干吗还非要我陪着?!”肖妹没有想到,李铁没等她把话说完,一把揪住她的胳膊,使劲把她从床上拉起来一下就提溜到客厅里。时值正月十一大冬天,肖妹身上只穿着一件薄薄的睡衣。在客厅里他们碰到李铁的姐姐。姐姐听得他们俩人争吵不放心特意出来看看的。姐姐说:“人家都睡着了你干吗把人家折腾起来?!你们这么吵别把孩子吓着。”“不用你管!”李铁一把把他姐姐拨拉到一边儿,接着又把肖妹的睡衣扯下。没有睡衣的肖妹身上这时候只剩下内衣内裤。李铁抓住她的内裤,一直把她拖到院子外边。肖妹边喊叫边撕扯,两人扭作一团。肖妹家的院子里有一个锅炉,是用来冬天供暖使的。正巧锅炉上边放着一块砖。李铁拿起那块砖,用力向肖妹的头上劈过去。肖妹用手一挡,她的手当即露出白骨,血肉沾在了已经碎裂的砖头上。肖妹说,当时李铁的两只眼睛都冒着凶光,脸和嘴唇都变了颜色。看上去像是一口要吃掉她似的。那一刻,肖妹被李铁凶猛吓坏了,她第一次感到了李铁对她生命的威胁。我看到了肖妹手上留下的一大块疤痕。肖妹说,在李铁死了之后,她才明白了很多事,同时也了解了一些知识。一位从事医务工作的朋友告诉她,人患有肝病之后容易暴怒,而且发病的时候基本控制不住。李铁当时可能就是那种情况。长时间的病痛使得他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而他那种情绪又没有一个适当的出口。没有人知道李铁当时是不是真的想干掉肖妹,因为他已经死了。肖妹和李铁两个人同时感到了心里不平衡,他们两个人的反差或说距离实在太大了。肖妹是行业里的精英,圈子里的小有名气。而李铁却整天呆在家里无所事事。按他们两个对家庭角色的设计,肖妹在外边做生意,养家糊口,李铁在家里料理家务,照顾孩子和全家的生活起居。肖妹想,这样安排,对一个家庭来说不能说是不合理的,虽然是肖妹的主意,但是最终是经过他们两个人商量之后决定的。肖妹想,依她当时生意的发展势头,养活全家是没有丝毫问题的。她和李铁是夫妻,两个人有孩子,不管双方的情感是否还热烈,他们是一家人,所以,根据每个人的情况分配在家中所承担的角色是科学合理的。让李铁在家主持家务,她觉得非常正常。因为对一个家庭来说,无论男女,谁有机会谁就做,不一定非得男主外,女主内。如果女人发展的机会比男人好,就应当调整两个人的角色于是当时她提出自己想法,李铁没有表示反对。但是,几个月之后,两个人的心里都出现了一种不平衡。肖妹想,我在外边每天那么辛苦那么劳累,回到家就应该休息放松。按道理,李铁就应该把一切伺候好。可是李铁毕竟是男人,操持家务有很多事他做不好。同时潜意识里,他还是不能够放下男人的架子,致使一些简单的事他也做不好,用肖妹的话说是他不做。时间越久他们两个人的感觉越是不好。到最后肖妹忙了一天,回到家连口饭李铁也不做。两个人都沿着一个不可调和的方向走。于是肖妹想到了让李铁的家人帮助两人勾通一下。但是李铁似乎跟任何人都无法勾通,他甚至都不愿意听家人说话,他把自己完全封闭起来。在法庭上,肖妹没有为自己辩解,她只是把事实陈述出来。她想不管怎么说,李铁已经没有了,连命都失去了。她的良心不允许她为自己辩解。虽然没有公开开大庭审理她的案子,但是她看到李铁的家人和她自己的家人基本都来了。令她深感吃惊的是,李铁的家人全都为她作证,证明李铁当初对她是多么虐待!肖妹说,站在法庭上,她的心理有一种说不清楚的难过,为李铁。所以当法院质证,让她叙述受虐待的事实的时候,她没有丝毫的夸张和虚构。在当时的情况下,有许多事是她和李铁一对一的事,但是李铁已经死了,她可以尽力为自己辩护,但是她没有。甚至连基本的事实她都没有说得太多。她想,无论李铁曾经怎样折磨过她,但是人已经死了,他为他自己的行为已经付出了代价,她不能,也不想再伤害他了。她觉得不管法律怎样判决她都会无条件的接受,她不会再去上诉,更不会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而再去议论李铁生前的是是非非。人都说,人在临死之前最惧怕死。对于肖妹来说,死,应当是迟早的事,她并不感到害怕。倒相反,经历了太多苦难她,她对死却有了一种常人没有的渴求。在没有杀害李铁之前,肖妹就曾经想到过死。一个女人,面对生活,那个时候她几乎找不到让自己活下去的理由。一天到晚,除了生意,她似乎没有任何其他的寄托。她生活在一种没有**的环境中,除了儿子,她实在没有其他的事情可以牵挂。她没有享受过真正的爱。有一段时间,她真的觉得自己活得太累,太没有意思。如果不是因为孩子,她对生活似乎已经没有太大的留恋。当她得知李铁死讯的时候,她真的有种解脱了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