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越境

2.越境

1968年6月,一个长途跋涉的中学红卫兵终于来到国境线中国界河一侧。

他是个身体单薄的男学生,稚嫩的嘴唇上甚至还没有来得及长出软软的胡须来。他穿一件洗得发白的中山服,裤腿高高挽起,足蹬一双解放鞋,肩头上挎一只草绿色书包,我猜想他的书包里也许还珍藏着一本薄薄的手抄本《格瓦拉日记》。他的名字叫邬江河,云南省某卫生学校学生,因为卫校提前将学生分配下乡当知青(赤脚医生),因此他17岁的人生足迹就从就从家乡城市一直向着边疆延伸,最后在界河边上短暂停顿下来。

三十几年后我有幸认识了这位游击队员邬江河。已经人到中年的老邬严肃地对我说:我至今仍然坚持我的选择。尽管金三角革命没有成功,但是我曾经选择一个壮丽的事业并为之奋斗,这就足够了,我没有虚度人生。

据我力所能及的资料查阅和采访判断,邬江河是第一个参加金三角游击队的中国红卫兵(知青)。他是一个带头吃螃蟹的勇者。

与邬江河不同,以后成长为游击队旅级干部的康国华是一个阶级出身的叛逆者,促使他跨越国境的主要动机出自对阶级偏见的勇敢反抗。康国华出身非劳动人民家庭,其父在1949年以前曾经拥有一家牙膏工厂,对一个出身资产阶级家庭的知青来说,他怎么可能在广阔天地里“大有作为”呢?谁会来拯救一个资本家后代的渺小灵魂呢?于是在1969年2月,也就是康国华下乡第二个月,这个资本家的儿子悄悄离开插队的腾冲山区,步行两天两夜来到界河边。

一阵嘹亮的军号声击碎界河的黎明,氤氲的雾气在东升的朝霞中渐渐隐去。极目远望,在界河对面黛黑色的山谷里,男知青看见一面游击队招兵站的红旗跳跃而出,这小小的一点红色极大地鼓舞了他,他感到自己的心脏像一张帆,顿时被海风鼓得满满的。

这一天康国华只有16周岁,距离他彻底告别我们这个阳光普照的光明世界还有一年零七个月。

**梁晓军也是在1969年2月的一天跨过界河的。

这一天是中国旧历大年三十,通常这天晚上中国人都要吃团年饭。但是梁晓军无家可归,因为他的“走资派”父亲已经被打倒,身陷囹圄。梁晓军下乡第二天就失踪了,他无法阻止运动,但是他能够力所能及地同一切屈辱和不公正命运抗争,这种抗争的惟一方式就是干革命。即使国内不许革命,他也要到外国去革命。男知青像一只扑向熊熊烈火的飞蛾,决心要让革命战场的血与火来验证自己,哪怕牺牲生命也在所不惜。仅仅当过一天知青的中学生梁晓军怀着一种近乎壮烈的殉道心情,迈开坚定步伐涉过界河,走进国境对面那片浓密的金三角丛林。但是在游击队招兵站,这个虚报年龄的男知青险些因为身体瘦小被游击队拒之门外。

我的另一位泰国朋友刘义则是以逃亡的方式最终把自己变成一个外国华侨的。

知青时代的刘义名字不叫刘义,叫侯景贤。侯景贤先是好好在边疆农村插队,后来忽然遭到“人保组”(公安机关)通缉,要把他抓捕归案,于是他就与一个名字叫做孟远方的男知青一同在边疆大地上流浪。投奔国界对面游击队的念头来得很突然,像石头砸进水里,让人猝不及防。当时他们躺在界河边上休息,在渐渐深重起来的暮色天光中,他们疲劳的身体像在岩石上生了根。这时候界河对面忽然有了动静,他们惊讶地看见,在亚热带黄昏的天幕背景下,高高的界河对岸像一座舞台,一支威武雄壮的游击队正在从他们眼前经过。战士们唱着歌,枪刺如林,战马嘶鸣,一刹那银幕上的革命年代复活了,《闪闪的红星》、《南征北战》、《万水千山》、《红军不怕远征难》……猎猎红旗和战士扛枪的剪影像匕首一样刺进他们的眼球。

他们决定走进银幕的故事里去。

2000年,我在国外网站查阅到一篇资料称:1966年金三角游击队仅有数千人,到中国知青下乡的1969年,游击队人数激增到近三万人,鼎盛时期最高达到五万之众。

一位曾经在金三角征兵站工作多年的游击队干部回忆说:最多一天曾经创造日接待中国知青600人的纪录。

另据一份非官方材料透露,仅下乡高峰的1969年5—8月,越过国境参加游击队的中国知青达数千人之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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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段被人渐渐淡忘的历史――中国知青终结(精彩选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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