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44、五年

已经下班了,成扬今天又没走,最后不知伏在桌上睡了多久，手机兀地响起来，把他惊醒。

面前的电脑屏幕刺得人眼睛难受,他眯着眼睛把眼镜戴上。看了一眼来电，才犹豫着接起来。

“妈……我今晚要加班,你们不用等我吃晚饭了。”

一听儿子这话，成母在那头有些责备：“扬扬,不是说好了今晚要见见晴晴的吗，你怎么周六还加班了呀？晴晴和你阿姨都在家里等着你呢。”

“最近公司比较忙,临时加的班。”

成母在那头不肯放弃，又说：“那这样吧,一会儿我让你阿姨和晴晴留咱家吃晚饭，差不多能帮你拖到六七点，你赶快回来就成,到时候你们见了面聊聊,完了正好送人家回家,你阿姨是我熟人,晴晴和你也是一个学校的,就比你小两届，这孩子也挺好的！我跟你爸都见过了,你这回可别错过......”

“妈,今天还是算了吧,我……要加班很晚,可能就不回去了。”

“又通宵啊？你这都第几回通宵了呀，你们公司怎么总是让员工这么折腾呢，你这可是人生大事，你今晚跟向杭请个假算了？”

“妈，我不好请假......”

“那不成！晴晴和你阿姨都等你很久了。”

“妈，我真走不了......”

见成扬很坚决，成母抱怨的沉默一会儿，又像是似乎再做什么打算，最后又说道：“那这样，反正也快放假了，等你放五一假，我看你还能怎么忙。就这么说定啊，五一，你得主动去见晴晴，跟人家道个歉，你得跟人家好好处啊，人家女孩子是个老师，职业稳定又漂亮，家教也好......”

“妈......我还要忙，先这样了。”成扬赶紧挂了电话，结束了母亲的喋喋不休。

刚挂电话，许姐正从身边经过，眼睛一直笑兮兮的盯着成扬瞟，提醒道：“成扬啊，这都十点了，你还不下班呀？”

“嗯，还有份文件要做，许姐你也刚下班呀？”成扬点头打招呼。

许姐捏了捏肩膀，皱眉道：“可不是嘛，许多事没做完，对了——刚才不会是女朋友的电话吧？估计是怪你加班没约会呦？”

成扬笑道：“您别开我玩笑了，不是我女朋友。”

许姐笑道：“你自身条件这么好，都进公司四年了，怎么还不给自己找个女朋友啊？”

成扬笑着摇摇头，开始整理起手边的文件，窘迫的避着话题。

许姐一看他这样，那“广结良缘”的瘾就来了，赶紧凑过来，煞有介事道：“姐有个妹妹，改天，我带你们认识一下？”

“谢谢许姐的好意，但是我......”

“就这么先定下啦！你也早点儿下班啊！”

没等成扬婉拒，许姐已经急着把话撂下，迅速提包往外去了。

这下倒好，一个没躲开，又揽上了一个。

成扬无奈的将文件又放回书夹，关了电脑。他现在也不合适回家，就决定今晚去医院陪陪小野，坐一坐，一夜也就过去了。

到地下车库取车时，却遇到了白向杭。

白向杭坐在车里把车窗摇下来，冲他笑了笑，那样子像是等他很久了一般。

听见身后有人唤了自己一声，成扬辨别出声音时回身，脱口回应：“总监？”

白向杭嘴角的弧度不禁一顿，皱眉笑道：“这都下班了，就不用这么称呼了吧。”

成扬不好意思的摇摇头：“学长。”

白向杭又是一阵无可奈何，都这么些年了，他也指望不上成扬改口了。他开着玩笑：“怎么才出来？我可没让你加班啊，你天天赖在这儿不回去，阿姨肯定又在心里埋怨我了。”

成扬也笑了笑，没好解释什么。

“直接回家吗？”白向杭问。

“我想去看看小野。”

“我也一起去看看他吧。”

“这么晚了，学长你不回家休息吗？”

“反正也顺路嘛，我最近忙，也不知道他情况怎么样了。”

于是两人便一起开车去了医院。

成小野的骨髓移植手术很成功，状况在三年前就已经稳定下来，在萧越回美后，萧宏山的确是履行了承诺。现在，成扬只希望小野能有一天醒来。

进门在床边坐下来后，成扬给小野理了理头发，又给他擦了擦手。

没过多久，陆瞻也来了。

陆瞻进门跟成扬和白向杭打了招呼，提着一盒龙虾走进来放下。

成扬有些意外：“都这么晚了，没想到你也来了。”

“最近局里比较忙，我晚上时间还算充裕。”陆瞻边说边拖了张凳子坐下来，打开包装盒，驾轻就熟的剥起龙虾来，剥完了就扔进嘴里。

成扬和白向杭都见惯不惯了，自从小野躺在这里，他隔两天就要来剥上一回，在小野边上吃龙虾成瘾，这五年，估计已经吃虾几百斤了。

成扬不得不劝劝他：“龙虾吃多了对胃不好。”

“等我剥满一万只的时候，这小子就得恶心醒了。”

陆瞻说着又扔了一截虾肉入口，然后把视线落在病床上的成小野脸上，小野就像是睡着了一样。自己这五年风里雨里的，感觉糙了不少，脾气也越来越差，可他还是一点儿也没变，还是那么俊的细嫩模样儿。

陆瞻嚼着虾肉从容一笑，但心里有多期盼，估计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站起身，说道：“我出去抽根烟。”

等陆瞻抽完两根烟回来，成扬见他还是没有要走的意思，只好和白向杭出了病房。

从医院出来，两人下着台阶时，白向杭笑道：“你今晚想在医院耗一夜的计划可泡汤了。”

成扬有些意外的看向他，还没开口，白向杭就又笑道：“得了，你那点躲猫猫的小伎俩，我哪里不知道，这回又是阿姨让你相亲吧？”

成扬有些窘，算是默认了。他不得不承认，白向杭心思缜细，每次都能把自己看得透透的。

见成扬不说话，白向杭摇头道：“我看你这回也别住宾馆了，去我那儿凑合一晚吧。”

成扬有些为难：“我还是不给你添麻烦了。”

“你都叫了我五六年学长了，凭这层关系，我又怎么能不帮你？再说你明天还要上班，这身衣服不是也得换吗？而且医院里都是消毒水味。”

成扬想想也别无他法，便开车跟去了白向杭那儿。

白向杭的住处还是以前的那栋别墅。五年前，他本是被父亲派去国外拓展分部，后来因为成家那些事赶回来时，就看到了落寞无助的成扬，成扬那时候太过艰难，他一心的不忍，就再没回国外，一直留在了国内总公司。

而成扬，毕业后，为了更好的照顾弟弟，就留在了D市发展，自他应聘到了白氏这家公司后，白向杭也就随之空降到了这家分公司。

夜里下起了骤雨，成扬又做了那个梦，冰冷的手术室外，爸爸指着自己大喊。

他惊坐起来，睁大了眼睛看着前方的墙壁，一背的冷汗，不知觉间，攥紧被子的手也已经麻木了。

他在床上怔松良久，听着雨水打在窗上的声音，想了很多事情，渐渐失眠，最后只好起身下床，从包里拿出了药片，就着水吃下去后，才重新躺回去，渐渐睡了。

第二天，成扬借了白向杭一身衣服，两人一同去了公司。

最近公司一直在忙着“环海”的案子，听说又引进了更大的投资方，这样一来，估计环海商业区的建造方案，明年二月份就能竣工开盘。

下午6：00刚过，李黎就开车往白氏企业大楼去了，她一边开着车一边忙着接电话，前面一辆实习车慢慢悠悠的行着，她不耐烦跟在后面，耐性渐渐被耗光了，对电话那头回道：“哎呀，我一直盯着呢！我豪情壮义盖天地，你不信我信谁？”

电话那头不知道又说了什么，李黎翻了个大白眼儿：“我可跟你说啊，我这没功劳也有苦劳吧，这回没个八百万的工资，我立马叛变。不跟你瞎瞎掰了，我还有正经事要忙！”

不等电话那头再说什么，李黎很嘚瑟的挂了电话，油门儿再加一码，两分钟后车就停在了白氏大楼前。

不早不晚，正迎上成扬下班出来。

“成扬！成扬！”她落下车窗伸手挥舞着招呼。

成扬走过来：“你怎么来了？你不是出国旅游了吗？”

李黎理了理剪短的新发型，把下巴垫在车窗上冲成扬酷酷的笑了笑：“这不是浪了一圈就被人赶紧撵回来了吗？”

成扬道：“谁敢撵你啊？”

“呃......当然是我老板啦！”

“可你怎么一回来就找我这儿来了？”

“我叔叔，也就是令尊，不是今天生日吗？我就是想跟你一路去庆贺庆贺，我在国外给他带了礼物呢！”李黎拍了拍车座，催道：“你也别去提车了，赶紧的，坐我车回去得了！”

成扬无奈笑了笑，只好坐进了车里。李黎一直就是大大咧咧的，毕业工作后，在岗位上也是雷厉风行，干练有度，不久前就提升做了财务部经理，但她这性子也越来越急了，半点儿不容拖沓，现在她就连遇到再想买的东西，只要看到得排队，立马改道。

二十分钟后，车就驶到了成扬的楼下。

自从五年前小野住院，也不知道他多久才能醒来？又或许，他永远也醒不来了——所以成扬去年就在这里买了一套房子，如果弟弟永远躺在那儿，那他也就永远在这儿照顾他。

这套房子不大不小，成爸成妈也隔一段时间就来这里住一阵子，看看小野，也看看成扬的生活。

今天是成扬爸爸的生日，成母就干脆打了电话让丈夫把婆婆也接了过来，一家人好好过个生日，第二天再带老太太去医院看看小野。

进了家门，看见小小的客厅里已经热热闹闹的坐满了人，爸爸和奶奶在沙发上坐着聊天，白向杭不知什么时候也来了。

成母正在厨房里忙着做菜，听见开门声就把头伸出来，跟李黎笑着打了招呼后说道：“菜一会儿就好啦，你们在客厅喝点儿饮料，玩一会儿。”

李黎倒是无所谓，只是看到厨房里还有一个人，她高挑的眉梢抽了抽。

白怀新正一副娴熟懂事的帮着成母在厨房里切菜煮汤，看见李黎时，她轻轻的笑着打招呼：“学姐也来了。”

李黎面子上不动声色的冲她点点头，咧嘴哈哈一笑：“怀新比我用场大呀，贤惠贤惠，看来我来，就只能负责“光盘行动”了！”

白怀新也只能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见李黎这次回来又换了新发型，就夸道：“学姐剪了短发更有气质了。”

“被校花夸漂亮，不是把我捧了天上去！”李黎美滋滋的摸了摸头发，也不再厨房里挤着碍事儿，赶紧退出去唠嗑儿去了。

成爸见李黎把几箱东西提进门，就摆手道：“你这丫头，来了热闹热闹我就已经很高兴了，怎么带这么多东西来？我哪需要这些啊。”

“您别跟我客气，这些东西在国外买便宜。”李黎笑着要把东西往房间里搬，毕竟这客厅不大。她问成扬放哪儿？

成扬帮她把东西先搬进了自己卧室里。

放下东西后，成扬看着箱子皱了皱眉：“你怎么买了这么多？”

“反正又不花我钱。”李黎理着自己的衣服，不痛不痒的嘀咕。

成扬没听到，只是看了一眼礼物上的那些英文，发现这里不仅有给爸爸治腰的超声波理疗仪和上万的法国卡地亚手表，还有给奶奶进口补药和手镯，还有给妈妈的一条项链。

成扬赶紧说道：“你怎么花这么多钱，这些我爸妈肯定不会要的。你一会儿拿回去吧。”

李黎这时候终于把衣服理顺心了，听闻这话，不满的啧一声：“你不说谁知道多少钱？这手表手镯项链，可是Cartuer今年最新系列，正好一家人戴着，多和睦啊？多合适啊？”

成扬有些无语：“真是受不了你，你怎么总是这么想法奇异，这是钱多了花不完吗？”

“买都买了，你收好了！以后我结婚，你多出点礼金补回来不就得了！”

成扬还要推拒，客厅里的成妈已经张罗着往外端菜了，对卧室里催道：“扬扬啊，赶紧和小黎出来，准备一下吃饭啦！”

成扬只好先把李黎催出去：“你先出去，我换了衣服就出去了。”

李黎贼笑着把眼睛放成扬身上上三路下三路的打量一番，正想调戏一句他身材好什么的，又疑惑道：“你这身衣服怎么没见你穿过呀，风格变了嘛！绅士风!”

成扬随口答道：“这衣服是昨晚学长借我的。”

李黎不禁把眼睛撑圆：“昨晚借你衣服？你俩昨晚怎么了？”

“昨晚我妈催我回来相亲，我只好在学长那儿睡了一晚，所以......”

“什么！”李黎大惊失策的看着他。

“你小声些......”成扬赶紧让她小点儿声：“我妈以为我昨晚加班，你别说漏了。”

李黎心痛万分，好哇，好哇，萧越不在，我豪情壮义盖天地，帮他守着你，我帮你左防白家兄妹，又挡相亲对象，我左劈女狼右挡男虎，千防万防......你你你，你却趁我出国不在，就假借加班之由，跟小三混了一晚，还穿了对方的衣服啊你！

你可怎么对得起cp铁粉的我，我可怎么对得起远在海外的萧越......

成扬看李黎一副看叛徒的眼神看自己，也不知她又在心里抽什么风？他浑身不自在，直接把人推出了门去，关门换起了衣服。

成母见李黎出来了，就招呼人上桌。李黎呵呵笑应着，已经军情紧急的开始掏手机：“我洗个手，呵呵呵。”

呵呵完，赶紧钻进了洗手间关了门。

电话拨通了，那头传来的声音没什么语气。

“打我电话做什么？”

李黎捂着嘴小声说道：“五年了，你死国外了吗？还不回来！”

“回去做什么？”

“我靠，我就跟你说一句话，你有本事再死五年！”

那头没说话，像是在等着她那句能让自己“再死五年”的话。

“成扬昨晚跟白向杭睡了！”

李黎说完，朝马桶盖儿上一坐，翘起腿等着那头的反应，但下一秒回应她的，却是嘟嘟嘟的忙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