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 围(2)
如果不是因为两个农家孩子的恶作剧,关于这一群蚁的故事也就到此为止了。
但是……哥哥见爬出来的蚁不少了,下达了袭击的口令:“开始!”于是两个不可爱的孩子分别用香头烫那些蚁……对蚁们来说,这当然是比
“风”更加突如其来的不可抗的灾难降临呀。蚁是不会发出任何声音的,否则,它们被烫时的哀号,也许会使俩孩子听了不忍,由不忍而停止他们的恶作剧。
它们不会发出任何声音是它们多大的不幸啊!俩孩子见蚁们被烫得在地上翻来滚去,伤残之状历历触目,反而大为开心,其乐陶陶……蚁毕竟是蚁。
从那道裂缝里爬出了更多的蚁,皆勇猛善战一往无前视死如归的兵蚁。
整队整队的兵蚁出动又能奈人何呢?它们的对手是它们仰视也看不明白的凶恶之物啊!
对于蚁们而言,敌人是不可名状的,仿佛来自于上苍。那造成它们严重伤残的袭击,迅疾不可避,也根本无法招架,无法对抗,更无法反攻……视死如归前仆后继的兵蚁们,最终也不过是靠的数量之多,使俩孩子顾此失彼,而得以将它们伤残了的同胞一一抢救回裂缝里去,包括奄奄一息的,无一弃之不顾。
蚁这一种虫的天生可贵,斯时过人。群蚁大骇,大悲,大乱……蚁后接到紧急情报,出于战备考虑,决定将所排之卵全部孵化成兵蚁,以补充兵蚁数量的伤残损失……那一天,成群结队的蚁三次企图勇突而出,三次都被两个人类的孩子成功地
“狙击”回去了。蚁们又不明白它们遭遇到的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那是火呀!”一些有经验的蚁如是说——但,是火为什么没有焰呢?
“那是雷电呀!”另一些有经验的蚁这么说——但,是雷电为什么听不到霹雳呢?
而外面的天空啊多么晴朗!
“依我想来,那一定是人干的……”老蚁终于开口了。它的表情,它的语调,都非常的忧虑。
它身后,一排排伤残了的蚁躺在地上痛苦扭动,没有任何办法能减轻它们的痛苦,也没有任何办法能疗治它们的伤残。
它们中,某些其实已经死去。伤残和死亡,使老蚁的话老蚁的忧虑,显得无比严峻。
蚁穴被不祥的气氛完全笼罩着。终于,面临大难的不安的沉默中,有一只小蚁战战兢兢地问:“人是什么?”老蚁叹了口气,更加忧虑地说:“人,是地球上神通最广大的妖魔。它们善于发明多种武器。”——它回头看了一眼,又说:“我们那些可怜的兄弟,看来显然是被它们的武器所伤害的。”
“可人为什么要伤害我们呢?”
“这我就不知道了。人既是神通最广大的妖魔,那它们当然是随心所欲的。地球上从没另外一种动物有资格和它们谈判过,何况我们渺小的蚁。”
“我们该怎么办呢?”此话一经问出,绝望的哭声四起。老蚁庄严地说:“都不许哭。哭是没意义的。人无论多么强大,却不能把我们蚁彻底灭绝。比如它们并不能钻入我们的穴中来加害我们。但这一个穴口,我们是必须堵上了,因为人也许会往我们的穴中扇烟、灌水、撒药……”似乎也无第二种选择。
于是蚁后发布了
“她”的总动员令;于是蚁们掩埋了死者,将伤残者们安置到更安全的地方,开始了艰苦卓绝的劳动。
它们并没将那道裂缝彻底堵死,它们还需要有一线阳光照射进来。它们在裂缝两旁备下了大量的泥土,派了观察员日夜观察外面的动静;派责任感最强的兵蚁把守在那儿,不许任何一只蚁以任何理由接近那儿,谨防由于某一只蚁的擅自行动,而使灾难再次降临在种群头上。
种群的存亡高于一切,有敢违者,格杀勿论。之后它们另辟穴口,它们在穴中挖呀,掘呀,挖掘了一条条通道。
有的通道由于碰到了坚石,事倍功半,有的通道由于判断错误,似乎永远也挖掘不到外面去,不得不放弃工程,而有的通道在挖掘的过程中坍塌了——那真是艰苦卓绝的劳动啊!
小蚁和老蚁都责无旁贷地参加了。蚁们表现出那种百折不挠的信念和能者多劳的精神,伟大而又可歌可泣。
终于,有一天阳光从另一地方照射进了通道。它们成功了。另一个穴口开辟出来了。
斯时这一群蚁的每一只,都疲惫不堪精瘦精瘦。储存的食物越来越少,早已开始按定量分配了。
由于兵蚁的总数在比例上超过了工蚁,而兵蚁是不善于劳动的,所以蚁后加紧孵化工蚁——蚁后也辛苦得殚精竭力了。
幸而通道挖掘成功了,否则
“她”肯定会以身殉职的……但那是一个多糟的穴口啊!它前边是水坑。
水坑是由房檐滴水形成的。正是雨季,那水坑对蚁们而言,如同
“汪洋大海”。它们一钻出穴口,就等于置身
“汪洋大海”的
“海岸线”上了……这一群蚁发扬一不怕苦、二不怕死、连续作战的优良传统,付出了很大很大的牺牲,以更伟大更可歌可泣的雄心壮志,硬是在
“汪洋大海”中筑成了一条跨
“海”坦途。然而
“海”的彼岸并非风景独好。那是这群蚁从未涉足过的陌生地方。一条光溜溜的石铺小径的两旁,生长着茂密的野蒿,丛中散发着异香的气息。
它们凭本能意识到那气息极端危险。它们的本能是正确的,那里曾是蚊子的家园,户主往那里喷过灭蚊的药剂。
它们不能到野蒿丛中去觅食,而若想在光溜溜的石铺小径上觅到足够种群维生的食物又是多么的不切实际啊!
并且,小径的前方,有一株老朽树。树洞里繁衍着另一蚁群。那是比它们在数量上众多十几倍的庞大蚁族。
它们也绝不敢轻易地,不自量力地闯入对方的领地。它们发现一点儿食物是多么的惊喜啊!
它们弄回穴里一点儿食物是多么的不易啊!可敬的工蚁们个个都在努力发挥着自己的作用,然而每天弄回穴里的食物却刚刚够种群当日消费的,往往毫无剩余,也就是说几乎再也不可能有新的储备。
如此下去怎么行呢﹖每一只蚁都明白这一点。每一只蚁都为这一点而忧心忡忡。
它们真是瞻念前程,不寒而栗啊!以往的日子是多么的无忧无虑呀!那时一出蚁穴,便是农家院子。
那时它们从不为食物发愁。农家院子的每一角落,都仿佛它们的露天仓库,都有它们永远也搬运不尽的营养丰富的食物。
虽然院子只不过被汪洋隔住了,但是它们却已忘记了往日的幸运确曾存在于哪一方向。
那地方在它们头中似有又无,遥远而又朦胧,仿佛变成了某种幻觉。蚁们具有从
“意识”中彻底翦除苦难印象的本能。它们在哪条道路上受到过严重伤害,它们几乎就永不出现在哪条道路上了。
这乃是由它们那种化合物
“思维方式”所决定的。它们不会像人一样从苦难里总结和认知什么。它们只会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