赞宗盐湖(2)
如果遇上盐湖没有晶盐的年份,当雄驮队就会充分表现一下他们的组织能力。他们以帐篷或两人为单位,向所有在盐湖边搭帐篷的驮队摊派沙袋,修筑伸向湖心的袋桥。无论是屈从于当雄盐队的势力还是出于对公益事业的热心,这种倡议总是会得到来自八方驮队的积极响应。但是,在这种冠冕堂皇的公益事业背后其实暗藏着权力与利益的驱动。一旦结成晶盐,他们仰仗自己的势力,在袋桥尾部两边的湖面划出采盐范围,使其他部落的零散驮队,只好在当雄驮队采盐范围之外的湖面,或在当雄驮队采过的湖面进行采盐,但是这样并不会影响盐巴的质量,因为扒过第一道盐的湖面,再结成的晶盐时所含的碱分反而会更少,盐质会更加纯正。盐人对赞宗盐湖的敬重源于对噶玛巴法王的信仰。盐人会把赞宗的咸水尚未结成晶盐或湖水干涸或山泉涌入等现象,视为对盐湖不恭而遭到的处罚。于是,盐人更加虔诚地诵经祈祷,拿出可供奉盐湖母亲的祭品--珊瑚、松石、加持药……等待着神湖大发慈悲的那一天。令人惊奇的是,这种等待往往不会让人失望。"所有的盐湖都有山神土主,赞宗盐湖是噶玛巴法王的生命之湖。特别是当雄盐人视赞宗为神湖,其实就是神湖嘛。当人们遇到湖水一片汪洋泽国,没有一粒结晶的盐巴时,人们就往湖里放祭品,等待结成晶盐。反正这个湖和别的湖不一样,不能做坏事,不能胡来,要讲盐语。这不是我在这里讲迷信,'文革'时期有一段时间,赞宗就没有结过晶盐,直到宗教政策开放以后才有了盐。"格桑旺堆如是说。现在,驮队少了,没有人争抢桥头,也没有人铺路架桥,几顶帐篷散落在湖边。我们走进保吉一村小小的盐人帐篷。下湖之前的仪式开始了,一老者从三角炉中取出牛粪火,燃起香火,小心翼翼摊开经卷,念诵《煨桑经》。格桑旺堆驮队里的那两个煨桑师都是徒有虚名的家伙,既不会煨桑也不会念经,但现在恰好遇上一村人的煨桑仪式,也就了却了格桑旺堆驮队的一桩憾事。格桑旺堆从怀里掏出黑白两股的羊毛线绳,在自己的手腕上精心地缠起"都查",缠了一会儿,看看顿加缠的"都查",又看看自己缠的"都查",自言自语地嘟囔:"我这好像没有缠对吧。"顿加缠完自己的"都查",看了看格桑旺堆,说:"格桑旺堆大舅,你这个没缠对啊。"格桑旺堆说:"是吧,我就觉得不对劲。"顿加在帮格桑旺堆缠"都查"时,格桑旺堆若有所思地感叹道:"噢,对对。老了,连'都查'都忘了怎么缠啦。""都查"是一种用黑白两种羊毛线缠在盐人手腕上的护腕线,寄寓着对盐湖母亲的敬重。缠"都查"时,每人手里拿着一块涂上酥油的牛粪,缠完后,把牛粪从帐篷的天窗里扔出去,然后默默地在心里说:盐湖啊,亲爱的盐湖母亲,我们又来了,你的儿子们又来了;你看见了吧,我们把一年的污垢已扔掉,我们不是赤手空拳,我们都已缠上"都查",请赐给我们盐巴吧。一村老者的《煨桑经》咏诵完毕,格桑旺堆等人和一村的人扛着耙子走进了盐湖。驮队已没有了当年的盛事,也就用不着在盐湖里划地界。但是,格桑旺堆在下桥头的尾部转一圈,并在周围用耙子挖出盐层底下的泥土做了一些记号,示意这块湖面已有人占领。空旷的湖面上有寥寥无几的盐人在任意采挖。但在格桑旺堆看来,盐队就应该像盐队一样,惟有这样才能不失传统,才可以得到好的盐巴。格桑旺堆继续往湖心走了一会儿,然后折了回来,对小伙子们说:"就在这一带扒吧,盐质都差不多。"格桑旺堆一边做示范,一边说:"你们这样扒,先把湖水中泥浆表面上的盐层刮过来。这样,对。这不是有水嘛,停下来,让水慢慢渗下去,再扒过来堆成小山状。"我觉得格桑旺堆这是做给摄制组看的,扒盐本来就不难学,就像我这样十多年没有见过盐湖的人也没有忘记怎样扒盐,更何况每年前来采盐的老盐人呢。然而,格桑旺堆首领手下的干将们并没有往这方面想,他们只是认认真真地扒着盐,把盐巴驮过去,过自己的日子,这才是最重要的。风总是没完没了地从天边滚来,在湖面上卷起粼粼波纹,盐人的歌声伴着清脆的口哨声此起彼落。阿吾山的阴影向盐湖移来,格桑旺堆把留在这里的几个扒盐人的事情安排妥当,与我们一起乘车返回了驮队。驮队赶了一站的路程,今天已到达了嘎东。暮色里,在八个牦牛方阵中,两顶帐篷摇曳在风中。盐人们拴完牦牛,正在为各自的坐骑喂料。当看到我们返回驮队,他们高兴得像孩子般欢呼雀跃。同时他们仍不失盐队的传统,问"路顺吗?"而不说"路近吗?"或"辛苦了!"不过他们对格桑旺堆的问候有所不同,说:"爸爸,觉拉贝尔!盐情怎么样?"格桑旺堆回答说:"你们路顺吗?情况不错,我把孩子们留在那里了。你们看吧,盐质不是特别好,但对付农民没有问题。"盐人们跑过来,亲眼看看首领从母亲那里讨来的盐巴。虽然在薄暮下看到的盐巴只是一种白色的粉末,可是,谁也不会怀疑格桑旺堆的眼力,压在每个盐人心头的那块石头落地了,于是,人们抑制不住内心的欢愉,呼唤起神灵:"索索!!!神必胜!!!"人们抓起盐巴撒向空中,以此敬献给诸神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