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驮盐

我去驮盐

70年代初,我终于梦想成真,可以和他们一样去驮盐。不过严格说来,我是接受生产队的任务才走上驮盐大道的。我要去驮盐,这无疑是令人兴奋的,这表明我已不再是一个孩子。更令我骄傲的是,姑娘们再也不会把我当成一个孩子了。出发之前要做很多准备工作,不过与不同于私营时期,像准备鞍具、缝补盐袋、整理拴牛绳等活儿都是爸爸在生产队部替我完成的。盐人自己要准备足够两三个月吃的食品。其中最繁重的活儿要数磨青稞面。在西藏牧区,这种活儿多半都是由妇女来完成,所以磨青稞面的任务自然就落在妈妈身上,但一有空闲,我也帮妈妈磨自己享用的糌粑。每当这个时候,妈妈总爱说:"孩子,别磨糌粑了。你小小年纪,能驮得动盐包吗?这生产队也真是的,干吗让上学的孩子去驮盐?"这么一来,我惟一为自己做的事情是缝制了一双选料考究的长筒藏靴。虽然在做工方面还有很多遗憾,但穿着自己裁缝的靴子,心里别提有多得意。临出发前,爸爸赶紧给我传授很多驮盐的技术,包括驮子如何打包,如何装卸牛背上的货物,以及在湖中采盐、背盐的技巧。还教我怎么合理安排每天的伙食等等。人民公社时期是以生产队为单位,派出精干的驮盐队到盐湖采盐取盐。我们队由六人组成,同用一顶帐篷。虽说都是清一色的牧人,但仔细说来,每个人都有一段讲不完、理不清的故事。我的搭档是我们家的老邻居单增班典。单增班典跟我以伙伴相称,其实他跟我爸爸才是同一辈分的人。他原是拉萨著名的色拉寺杰扎仓的僧人。杰扎仓每隔三年选派三至五名僧人到我们部落从事民间佛事。1959年,西藏实行民主改革,单增班典就地获得解放,就跟当地一女子结成夫妻,结束了清高、轻松且受人尊敬的僧侣生涯,变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牧民。作为一个世俗家庭的主人,就要承担起一家人的吃穿用度,自然要加入驮盐的队伍啦。还有一位老者叫加日。人们当面称他为加日叔叔,可是背地里给他起了一个绰号叫豁嘴加日。其实加日并不豁嘴,起这个绰号有两个原因:其一,他长了一张能说会道的大嘴;其二,他是"文革"中造反派的积极参与者,为此曾蹲了三年的牢房。所以,用"豁嘴"这个绰号来称呼他意味着对"反革命分子"实行无产阶级专政。在平时,豁嘴加日坐在帐篷靠门的位置,他的言论和行为会受到别人的严密监视,对人对事不能妄加评说。惟独我是他的知心人,倒不是因为我跟"反革命分子"贴了心,而是对他来说我只是一个爱听故事的小孩。为保持驮牛的体能,驮队需要一边赶路,一边放牧。放牛要以帐篷为单位,两个人为一天轮流去放牧。每当加日轮到跟我一块儿放牛,他就可以获得一天的言论自由,可以发表一些不十分敏感的政论。他评说人民公社的话让我至今记忆犹新。他说:"公社公社不都是以公为家的吗?一家人还有经常闹矛盾的时候,这么多人在一口锅里吃饭,不天天熬粥就算大幸了。"听说他年轻时候还是一位小有名气的辩论家,相当于现在的律师。他曾跟一位部落头人前往那仓地区(今那曲尼玛县)打赢了一场官司。他的口才极好,有兴致的时候,可以用一连串的成语和典故来表达他的全部观点,真可谓妙语连珠。但眼下他对官司啦、政治啦都没有什么兴趣,只希望跟着驮队了此一生。他说:"只要让我摸着牛的尾巴跟着驮队就是人生一大乐事,别无他求。"这也许是藏北男人普遍的人生观或对生活的一点点要求吧。驮队中,另外几个都是我们队里的普通牧民,而我是一个还在一所小学上学的学生。当我们驮着全村人一年的希望,疲惫而又骄傲地返回家乡时,我的同学们返校已有二十多天,我的心情一下子沉重起来,一种无法弥补的失落感油然而生。不过,不久希望又奇迹般的出现了。学校捎来一封信--先是对我在学校的表现和学习成绩作了充分的肯定,然后建议家长和生产队,尽快把孩子送回学校。这次爸爸充分发扬了民主,征求了我和妈妈的意见。妈妈当然是我最忠实的同盟者和最可靠的后盾。于是,我又获得重返学校的机会,这对我来说是一次重大的人生转折。很多年之后,我成为一名国家干部,认识了文学界的老师和朋友。由于他们的影响和从小受到《格萨尔王传》《尸语的故事》等民间文学的熏陶,我这双从小拿牧鞭的手开始笨拙地握笔抒写我的草原、我的童年和驮盐的故事,发表了大量的文学作品。今天,西藏热还在升温。蒙在西藏面容上的神秘面纱半敞半闭,西藏像一位羞羞答答的新娘,尤其诱发了文艺界、影视界对她的兴趣。一时间,西藏成为纪录片和纪实文学的风水宝地。中央电视台驻成都军区记者站的导演谭湘江是西藏的发烧友之一。他对藏北的驮盐曾有过一些道听途说。当他面对一位曾是牧人去驮过盐,而今勉强跻身于文学圈里的我对驮盐的一番真实描述,无法按捺激动的心情,决定对驮盐进行跟踪拍摄。于是,我再度踏上了回乡与驮盐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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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将消失的历史瞬间――西藏最后的驮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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