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筋儿岁月长
我妈妈是个老北京,总把皮筋儿叫做猴皮筋儿,我听了很不顺耳,每每拿眼瞪她——现在想想,所谓年少的叛逆与忧伤,多半是自己的偏狭和臆想。童年就是跳,跳过了,跳过的,才觉得它真美:跳房子,跳绳,丢沙包,藏猫猫一直藏到刚刚完成框架的高楼里……但我的主业终究是跳皮筋儿。我疑心那占领了我素质教育的一半功勋:因为皮筋儿跳得好,在小伙伴中颇有威信,因此培养了人之初第一个大大的自信;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因而个子刷刷地长——我爸1米64,我妈1米54,我1米65;输赢之间难免纠纠纷纷,时间久了交割是非能力大大增强……所以人15岁时拿奥林匹克竞赛金牌的拿金牌,环游世界的环游世界,出书的出书,早恋的早恋,惟我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一根筋地跳我的皮筋儿——我疑心就是因为太热衷跳皮筋儿的缘故,使我于公于私,永远比同龄人慢好几个拍至今。但是我怎么能不跳皮筋儿呢?仿佛没有什么特别约定,若干个伙伴就在恰当时分恰当处由四面八方凑在了一起,手心、手背,或者利落点儿猜拳,光明磊落地分成两组,那整个身心的飞扬就开始啦!新瘸子,旧瘸子,万水千山,编花篮……说来不好意思,我至今记得其中大部分的跳法,足见我当年用心多么良苦,呵呵。技艺高超者可以从脚踝那么低一直跳到“大高举”那么高——就是撑皮筋儿者两臂高高举起皮筋,虽然可怖,但是心下暗有一种可以参与挑战的快乐。皮筋儿的品相当然直接关系到这一场游戏的质量。跳起来感觉最好的是一种金黄色、1~2cm宽的“熟牛皮筋儿”,弹性好,使用寿命长,不像那种黑色、较厚的“生皮筋儿”,动辄就要绊人,脚下一闷一闷,像跟无趣的人谈话,噎得心口辣辣地疼。但是在熟皮筋儿缺货的情形下——比如拥有熟皮筋儿的四毛跟大伙闹了别扭,也就只好将就着用春铃的生皮筋儿了。小小年纪就安然贯彻着聊胜于无的原则,难怪许多疙疙瘩瘩如春铃那接了又接生皮筋儿的爱情,在我们长成的世界如此盛行。不知怎么我好像没太拥有过什么可心的皮筋儿——但有过最贵的:因为我闹着要,妈妈遂从百货大楼买回一扎一打的彩色橡皮圈,系头发的那种,然后一环套一环如此耐心替我接好,红红绿绿煞是好看。3米来长的皮筋儿,要花不少钱和时间吧?可是跳起来软沓沓很不舒服,比之生皮筋儿是另一种粘粘糊糊的烦恼,仿佛可以忍耐,终究渐渐焦躁起来。他殷殷给你很多,但全不是你想要的,真是双输的悲剧。有多少年不跳皮筋儿了,我就有多老。但是在这兴兴轰轰百In交集新时代,如果再跳起来,会不会显见得我老而翻倍?两下权衡之下,我终究放弃了今生最初的至爱。